學拳?”
這是一個很怪的問題。
怕死才學拳,好像才是道理。
陳平安回答道:“不是真的怕死,是不能死,才怕死,好像一樣,其實不同。”
顧祐沉默片刻,“大有道理。”
事實上,這是顧祐覺得最奇怪不解的地方。
年輕武夫自知必死之時,尤其是當他可以說“已死”之際,反而是他拳意最鼎盛之時。
這就不是一般的“怕死”了。
所以顧祐可以無比確定,一旦這個年輕人死了,自己若是又對他的魂魄聽之任之。
那么天地間,就會立即多出一位極其強大的陰靈鬼物,非但不會被罡風吹了個灰飛煙滅,反而等同于死中求活。
貪生怕死到了這種夸張地步,年輕人這得有懷揣著多大的執念?
不過這些言語,多說無益。
他此次露面,就是要這個曾經走過灑掃山莊那座小鎮的年輕武夫。
唯有真正經歷過生死,才可使得近乎瓶頸的拳意更加純粹。
顧祐語重心長說道:“到了北邊,你要小心些。不提北方那個老怪物,還有一個山巔境武夫,都不算什么好人,殺人隨心。你偏偏又是外鄉人,死了還會將一身武運留在北俱蘆洲,他們如果想要殺你,就是幾拳的事情。你要么臨時抱佛腳,學一門上乘的山上逃遁術法,要么就不要輕易泄露真實的武夫境界。沒法子,人好人壞,都不耽誤修行登頂,武夫是如此,修道之人更是如此。一個追求拳意的純粹,一個道心求真,規矩的束縛,自然還是有的,但是每一個走到高位的修行之人,哪有蠢人,都擅長避開規矩。”
陳平安嘆了口氣,“我會小心再小心的。”
顧祐停下腳步,望向遠方,“很高興,撼山拳能夠被你學去,并且有望發揚光大。說實話,哪怕我是撰寫拳譜之人,也要說一句,這部拳譜,真不咋的,撐死了也就有那么點意思。”
陳平安沉聲道:“顧老前輩,我真心覺得撼山拳,意思極大!”
哪怕當年在落魄山二樓,面對崔誠,陳平安對于這部相依為命的拳譜,始終十分推崇。
顧祐轉過頭,笑道:“哪怕你說這種好聽的話,我一介武夫,也沒仙家法寶贈送給你。”
陳平安苦笑道:“三拳足矣,再多也扛不住。”
顧祐拍了拍肩膀,“顧祐的九境三拳,分量當然還是可以的。”
顧祐突然說道:“你知不知道,我這個撼山拳的老祖宗,都不知道原來走樁、立樁和睡樁可以三樁合一而練。”
陳平安無言以對。
顧祐思量片刻,“其實還可以加上天地樁。”
陳平安無奈道:“以頭點地而走?”
顧祐見那年輕人似乎當真在思量此舉的可行性,一巴掌重重拍在陳平安肩頭,大笑道:“你小子練拳別練傻了,我輩武夫行走江湖,要點臉行不行?就你這練拳法子,姑娘見著一個,嚇跑一個,這可不行。練習撼山拳之人,豈可沒有那江湖美人仰慕萬分!”
顧祐說完這些,雙手負后,仰頭望去,似乎有些緬懷神色。
大概每一位行走江湖之人,都會有這樣那樣的遺憾和惦念。
陳平安被一巴掌打得肩頭一歪,差點跌倒在地。
等到陳平安站直身體,那一襲青衫長褂,已經無聲無息拔地而起,縹緲遠去。
陳平安久久沒有收回視線。
陳平安知道。
顧祐此行,是慷慨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