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收劍入鞘,并且重新背在身后,說道:“行了,整座觀想遺址就是你,藏個什么,真以為我拿你沒轍?今天這第三場,還當是打個平手。下一場,該如何就如何,你愿意分生死,給你機會就是了。”
下一刻,陳平安祭出井中月,四座氣勢如虹的劍陣,憑空出現,不計其數的飛劍,宛如四條雪白星河,浩浩蕩蕩涌現四座天門。
天地寂靜片刻,馬苦玄一粒心神顯化身形,出現在陳平安身邊,問道:“就不怕我泄露你兩把飛劍的根腳。”
陳平安說道:“一碼歸一碼,我們之間的恩怨且不去說,你這個人得勢就張揚,動輒與人撕破臉,可最少還是個打落牙齒和血吞的人。說實話,我除了煩你,卻不覺得你的作為有多少惡心。早年在劍氣長城那邊,我遇到個脾氣、性情跟你差不多的劍修,拜你所賜,跟他聊得比較投緣。”
馬苦玄笑道:“我收了個嫡傳弟子,是純粹武夫,資質還算不錯,你以后給他問拳落魄山的機會,三次,如何?”
陳平安點頭道:“可以,前提是他贏得過我的開山大弟子,而且他問拳裴錢,也算三次機會之內。”
馬苦玄說道:“沒問題。”
馬苦玄雙手抱住后腦勺,懶洋洋道:“說實話,這個世道,可把我給惡心壞了。”
陳平安說道:“你也沒少惡心別人,沒資格說這話。”
馬苦玄爽朗大笑。
陳平安腳尖一點,身形后掠,馬苦玄一粒心神隨之后撤,兩人始終并肩,一起望向那座高懸的遠古遺址。
陳平安默默說道:“無邊風月,有道天地。”
馬苦玄嗤笑一聲,“書最不值錢。”
雙方幾乎同時收起各自小天地。
大瀆水畔,馬苦玄身形化做一道虹光,去往陪都城內。
陳平安背劍,步行重返大瀆祠廟。
借住在屋舍內,陳平安跟祠廟這邊借了幾本圣賢書,都是那些再不被文廟禁絕的書籍,陳平安點燃桌上一盞油燈,一夜無眠,只是緩緩翻書,偶爾起身,推窗望外,涼風拂面。
在陳平安乘坐渡船,從桐葉洲跨海進入寶瓶洲地界后,心境中的日月,那些原本在太平山山門口,能夠察覺、卻始終無法打開的一堆光陰畫卷卷軸,總計二十四幅,好像自動打開了山水禁制,都可以打開,一幅幅畫面,一覽無余。
比如谷雨時節,一行鄉野采茶客走入春山,其中一位少女,身姿纖細,雙手采茶,動作嫻熟,突然一個風吹人晃,如一枝被春風拂動的柳條兒,少女驀然抬頭,望向一處山頭,有大蛇盤山,眼眸幽幽,大如兩口天井,張嘴一吸,一山采茶客,無論男女老幼,都化作白骨墜地而碎。
秋季,一大片的金色,一個年紀輕輕的官員坐在田壟邊,靴子磨損得厲害,在與一位老農笑語。下一刻,一陣狂風吹過,麥穗飛揚,粒粒如飛劍,一座縣城所有村野,好似一張淡薄白紙,挨了一場大雨似的,變得稀爛。一處茅草屋的村野學塾,驟然間就沒了讀書聲。
一處豪門大族的藏中,一盞盞夜間亮起的燈火。突然整座府邸,變成了鮮紅色,一位臉色慘白、嘴唇猩紅的妖族修士,緩緩走入其中,每次打起個響指,燈火旁,墻壁上,窗戶上,就會炸開一大團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