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望向城隍廟遺址那邊,小有意外,莫不是城內已經有了新任城隍爺?就打算去那邊看看。
老人這輩子一直在走江湖,直到金盆洗手退出江湖的那天,好像也沒走太遠。
前不久,老人找到孫子宋鳳山和孫媳婦柳倩,說自己想要去南邊的桐葉洲瞧瞧。
宋鳳山和柳倩怎么勸說也不管用,只得由著老人單獨一人,跨洲游歷。
至于老人為何突然有此意,他們兩個晚輩,心知肚明,得怨那個山神祠建在分水嶺的韋蔚,這位山神娘娘,寄了一封密信到竟陵山祠廟這邊,與自認為是她閨中好友的柳倩,主動說起了那位陳劍仙的落魄山,即將選址桐葉洲作為下宗一事,反正就是一封飛劍傳信的小事,還能白得一份人情,柳倩再怎么說,如今也是朝廷正統封正、納入禮部山水譜牒的同僚。
其實夫婦二人很清楚,爺爺曾經真正想要去游歷的,是北邊的那個北俱蘆洲,以及那個擁有渝州的西北流霞洲。
前者是年輕時候就想去,那會兒的梳水國武學宗師,總覺得江湖劍客與山上劍修,沒什么兩樣,如果真有區別,一去便知。
后者是宋雨燒老了之后想去,反正兩個地方,都很想去,又都始終不曾去過。
宋鳳山當然不放心爺爺去那桐葉洲,浩然九洲,就數此地,昔年被蠻荒天下妖族糟蹋得最狠,如今山上山下最不太平。
上次陳平安已經帶著道侶寧姚,主動拜訪竟陵山了,還喝了頓酒,只是要著急趕路去往彩衣國,就沒住下。
宋雨燒也沒臉挽留年輕人,仗著年紀大,倚老賣老,要不得。年輕人肯忙事業,忙大事,很好,游手好閑就不像話了。
至于這次落魄山下宗慶典,沒有邀請自己,宋雨燒沒覺得有什么,老人毫無芥蒂,那些山上的風光,一介江湖武夫,有什么好摻和的,況且那小子的下宗還不在寶瓶洲,山水迢迢,多半是嫌自己老了嘛,走不動道了,吃不得辣喝不動酒了。
臭小子。
下次見面,別想我有好臉色。
如今城內,活人有十幾個。
為首的,是個披甲佩刀的壯漢,一個假裝是五境的六境武夫,叫洪稠,漢子與那與婦人汪幔夢,是一雙露水鴛鴦。
汪幔夢是山澤野修出身,婦人個子很矮,但是姿容狐媚,肌膚白皙。
一身束腰的短打夜行衣,踩一雙繡鞋,用某個色胚胖子的說法,就是纖細腰肢肥腚兒。
這十幾個野修和江湖武夫,本來是想來這邊撈偏門財的,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事實上,也確實差點就被他們掙著一大筆錢了。結果好死不死,遇到了一個姓鐘的讀書人,身邊帶著個胖子扈從。一幫做慣了撈偏門營生的家伙,在這座鬼城之內,竟然開始被逼著做起了好事。當起了那木匠,打造一輛輛木板輪車,小心翼翼歸攏散落城內的尸骸,再當那出錢又出力的大善人,打造出義莊停靈處,尋龍點穴找出風水好的陰宅,開辟建造出墳地,還要辨認那些尸骨的生前身份,這就得去城內兩座州郡衙署的戶房,仔細查閱檔案和地方志,他們這輩子都不曾如此用心讀書、翻書、抄錄名字,敢情是練字呢。
此外每夜在那舊城隍廟,還要臨時充當那種鬼差,陪同古丘一起“夜審”眾多孤魂野鬼,仔細檢點生平事跡,其中那幾個不是練氣士的江湖武夫,找已經麻木了,他們估計自己這輩子走夜路,都不用怕鬼了。最近開始相互間打趣,就咱們這筆跡,不說有多好,比起一般的讀書人,也差不到哪里去了,在那街頭給人寫家書,年關廟會集市,寫幾幅春聯,總能掙個幾兩碎銀子吧。
如今在這座鬼城里邊,晚上睡覺倒是踏實了幾分。
結果有幾個白天做事勤勉的,大半夜做夢都是在那兒報名字呢,攪人清夢,被吵醒的人,聽得惱了,反手就是一巴掌摔過去。
只是最近這伙人,出現了分歧,古丘在立春那天清晨時分,突然說如今已經城內事了,各位何去何從,都隨意了。本該散伙的一大幫人,本該坐地分贓,按規矩得了錢,就可以各回各家,打道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