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靈均跟白玄,都跟仙尉很熟了,只不過雙方還是有點不太一樣,陳靈均喜歡噓寒問暖,嗑瓜子閑聊,白玄則話不多,據說每天清晨下山去,傍晚返回拜劍臺那么,都拎只紫砂壺,裝著枸杞茶,每次到了山門口這邊,就跟仙尉道長討教一些江湖門道,明擺著是要為以后的下山游歷打底子了,小爺我辛苦練劍圖個啥,不就是圖個與人問劍無敵手,好讓旁邊看客喝彩連天嘛。
陳平安笑道:“這個大爺留在那邊煉劍,如今等于有人督促他破境,他暫時不會返回拜劍臺,估計至少得是個龍門境,白玄才愿意主動挪窩,否則根本沒臉回來。”
吃過一頓晚飯,暖樹和小米粒幫著收拾碗筷。
陳平安離開朱斂的宅子,來到竹樓外,獨自坐在崖畔石桌旁。
北邊的灰蒙山,與面朝崖外的陳平安此刻轉頭望去,左手邊的這座天都峰是近鄰,要比跳魚山和扶搖麓距離落魄山更近,只不過占地廣袤的灰蒙山已經被落魄山收入囊中,成為藩屬山頭,而這座名字意思極大的仙都峰,卻始終被一個早先山門底蘊與黃粱派差不多的中部仙府擁有,而且與衣帶峰不一樣,從不與落魄山往來,山中修士也不多,只有十幾人,喜歡深居簡出,足不出戶,這么多年就只是幽居山中清凈修道,據說坐鎮山頭的修士,好像都不是金丹地仙。
若是兩山修士,各站山巔相對遙望,還是落魄山這邊更高些。
所以仙都峰并不妨礙落魄山之頂的開闊視野,陳平安身形化作十數道劍光,來到山巔,站在欄桿上,雙手籠袖,望向東邊的小鎮,暮色里燈火依稀,陳平安將那些街巷盡收眼底。
以前在小鎮那邊,青壯漢子,還有些老光棍們,都是很樂意走泥瓶巷的,即便繞點路也要走一走。至于跟陳平安、宋集薪差不多歲數的同齡人,其實都不樂意走泥瓶巷,偶爾路過泥瓶巷,也不知是家里大人長輩教的,還是他們自己想出來的,總會故意大聲嚷著類似一家團圓的言語。一罵罵倆,一個是克死爹娘的孤兒,一個據說是宋督造丟在外邊的私生子,難怪會湊一堆當鄰居。
每逢大年三十和正月初一,以及清明時節,小鎮各個姓氏,每門每戶除了自家先人的墳頭,都會有各自的共同遠祖墳頭需要去祭拜上香,小鎮陳姓,當然不算什么大姓,不在福祿街和桃葉巷那邊的四姓十族之列,卻也分出數支。陳平安年幼時曾經跟著爹一起上墳祭祖,是有條既定路線的,等到爹娘去世后,也曾獨自端著盤子、拿著紅紙香火,循著記憶中的那條路線上墳,只是某次被人撞見,那些個原本按照鄉俗輩分稱呼為太太、叔公或是大伯的陳姓男子們,臉色都不太好看,只是礙于代代相傳的祖上規矩,沒有攔著子孫后代給老祖宗上墳掛紙的道理,到底沒說什么難聽的話,只是有一年的正月初一,陳平安發現自己昨天大年三十的掛紙,已經不見了,找了找,才發現好像是被人隨手丟到了墳頭的下邊田地里去了。
孩子顧不得傷心,跳下田壟,小心翼翼撿起被人丟棄的紅紙,一時間茫然失措,不知道將手中掛紙重新壓在墳頭石頭下邊,會不會犯忌諱,可要是就這么帶回家,又擔心壞了規矩。
無依無靠的孩子,就那么孤零零長久站在田地間,沒有生氣,就只是心里空落落的。
在那年之后,陳平安就只去爹娘墳頭上墳了。
田地間,天地間。
陳平安坐在欄桿上,取出那枚養劍葫,仰頭悶了一口大酒。
朱斂的宅子,小陌和仙尉,還有朱衣童子都留下了。
閑來無事,朱斂就拿來棋罐,跟小陌下棋,小陌學棋極快,棋藝精進堪稱勢如破竹,一天一個境界。
朱衣童子剛要坐在一顆被從棋盤上提起的棋子上邊。
仙尉笑著從棋罐中捻起一枚棋子,放在桌旁,朱衣童子問道嘛呢,仙尉笑道就你屁話多。
你算哪根蔥,敢跟新任騎龍巷總護法如此放肆?造反呢,朱衣童子就跟仙尉道長開始拌嘴,吵吵鬧鬧。
仙尉又想起那個黃衣蕓,壓低嗓音問道:“老廚子,你覺得那位葉山主……有多美?你說要是咱倆瞧見了她,會不會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