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看著滾滾流過的白屈港,懷念起過往的時代。過往的時代有濃烈的酒味,直到酒囤的人搬進了西苑,酒的硝煙再也沒有燃起。那幾年的冬天,家家戶戶搬出了巨爐,炊煙四起薪火相傳,濃烈的酒香迷醉了天空和大地,飄出山觀鎮,飄到莊周鎮,酒囤人的酒魂就這樣聲名遠播。
在每一年莊周鎮舉辦的暢飲大賽中,酒囤人的名字赫然榜中。那些無聊的有錢人,空虛的有錢人,豪擲千金,就為了欣賞一出張狂的大戲,酒像一把火,點燃了樸實村民被壓抑的、蠢蠢欲動的瘋癲。酒過三巡,屋子里都是濃烈的惡臭,有人吐出了血,有人吐出了淚。有人看著臺上金子做的獎杯和鈔票,把差點吐出的穢物又憋了回去。
來自各個鎮的人,各個鎮的酒鬼、賭鬼、討飯的、流浪漢,吐完了一地的血,又都從哪兒來回到哪兒去,他們什么也拿不走,只要有酒囤的人在。酒囤的人什么也拿不走,只要有魏開誠在。魏開誠踩著一地的污穢、橫七豎八的“尸體”,如墜云霧,抱著獎杯和旗幟,背著一書包的錢。他看不到方向,不知道回家的路,但卻越來越清醒,越來越痛快,酒給魏開誠帶來了希望、聲譽和財富。酒讓酒囤走得越來越遠。
酒也讓魏東海看到了死神。死神長得和父親魏開誠一樣,紅色的臉,紅色的酒糟鼻,從來都不會笑,罵出的是醉話,呼出的是酒氣,一巴掌撲打在魏東海的臉上,魏東海頭暈目眩。與酒囤的人不同,魏東海未能得到酒神的指引。魏東海滴酒不沾,沾上酒就全身發抖,口吐白沫,像是要死了一樣。為了熏陶魏東海的酒性,魏開誠特意為兒子打造了一口沐浴用的酒缸。
魏東海從小就被封禁在了酒缸里,他在缸里掙扎,哭天天不靈,叫媽媽不應。
“讓他在酒里泡幾天,他就能喝酒啦!”一天又一天,新酒變成了老酒,酒囤的小酒鬼們被酒香勾著就來了,那香味別具一格,為首的賈權盯著魏東海,眼冒綠光,是魏東海讓這酒香有了靈魂,魏東海的身體早已與酒融為一體。賈權的眼睛發著吃人的綠光,這是魏東海第一次看見死神的樣子。
第二次,死神差點從魏東海的身上碾過去。大卡車的車輪子險些碾碎他十一歲的身體。又一年的暢飲大賽結束了,魏開誠從莊周鎮滿載而歸,魏東海抱著獎杯坐在后面。醉醺醺的魏開誠,開著摩托車在夢里顛簸,魏東海的身體和摩托車一起搖晃著,父親向他講述空前激烈的拼酒大賽,桌上的小菜都吃完了,盤子里一粒花生米也沒有了,魏開誠把目光轉移到對面的女人身上。那是一個女英雄,酒桌上的女人都是英雄,女英雄穿得袒胸露乳,喝多了酒,胸部就變成了紅紅的蜜桃,魏開誠就著紅紅的蜜桃喝完了最后兩壺酒,魏開城在酒里尋春,魏開城聽不到卡車的聲音……
很多很多年之后,酒囤被拆了,古老的傳統隨之湮滅。魏東海有了自己的名豪山莊,不能喝酒的他從地底下掘出了一座酒窖。酒窖有了第一口酒缸,第二年第三年,酒窖又多了兩口缸。高高的石墻也擋不住從缸里飄出的酒香,它們跋山涉水,有回到了西苑。那香味把年邁的酒囤人撓得心癢癢,他們的瞳孔再次被火光點燃,置身于過去的炊煙往事。
聞著這樣的香味,魏東海想起過去魏開誠常掛在嘴邊的酒魂,也想起父親用浸滿酒的濕帕子捂住他的鼻口,“東海啊,你聞聞,酒的味道多香啊,東海啊,你聞聞,你聞聞……”
那是魏東海最后一次看到死神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