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開誠最后一次領獎,注定了有去無回。他不得不服老,坐在摩托車上,人和車子步步生癲。黃梅英目送丈夫,目送這步步生癲的模糊背影,隨后這人影再也沒有出現過。與之一起不見的還有那獎杯、旗幟、一麻袋的錢,它們都打水漂了,那天的雨下得很大。一個季度的雨都灌入了山觀鎮,白屈港漲潮了,應天河竣工了,渾水摸魚的人掉進了河里,車子在水上漂,雨沒到了黃梅英的屁股,黃梅英幾次出去,又幾次被雨水趕了回來。
直等到太陽出來,天空放晴。黃梅英卷起褲腳,蹬蹬蹬跑上了盤山公路,那是老魏去往莊周鎮的必經之地。站在荒漠一般的公路上,眼前是支離破碎的防護欄,黃梅英看著公路下的崖,展開了悲哀的聯想。一切都隨著丈夫的墜落消失無蹤了,她一個人注定了風雨飄搖。她站在公路上哭,眼淚掉滿了回家的路。她在回家的路上找,壓著聲音痛苦地叫著魏開誠的名字。
老魏死去的幾天過后,黃梅英聽到了猛烈的敲門聲,她寄希望于丈夫沒有死,她光著雙腳去開門,一麻袋的錢從天而降,她等了那么久,她的希望終于還是落空了,老魏確實不在了,那一麻袋的錢差點沒把她砸死。她又等了很多天,等不到送錢的人,悲傷漸漸釋懷,黃梅英為丈夫感到驕傲,老魏還是酒囤的酒神,他死于光榮的事業。
賈權從老魏手里接過了酒神的接力棒,這幾年的比賽越來越敷衍,娛樂性多了緊張感少了,一麻袋的錢也因為通貨膨脹大大縮水,再沒有猛士在賽場上吐血吐肉痛哭流涕,大家不再全力以赴,暢飲大賽淪落為舊時代的產物。年輕的賈權越發孤獨,酒囤的朋友們離他遠去,大家不再因為酒聚集在一起,酒也就成了消遣孤獨的東西,酒帶著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想過去。
那是他意氣奮發的青年時代。賈權從莊周鎮回來,帶著酒囤人的期待走,帶著酒囤人的期待回來。他把屬于山觀鎮的榮耀帶回來了,還帶回來了旗幟、錢,和一顆誓死不渝的年輕的心。他在賽事廳喝了三天,喝死了八十多歲的老頭,老頭說再沒有一種死法比這種死法更有意義,他為酒桌上的英雄默哀,為對手悲泣胃口大開,最后只剩下他和一個俄羅斯大漢,俄羅斯大漢再也喝不動了,醉眼朦朧中看到了遠方的家,聽到了妻子的歌,莊周鎮和他的家鄉融為一體,他認輸了,送給賈權一副望遠鏡。他不用再通過望遠鏡想念家鄉了,他要回去了。
賈權把望遠鏡好好地保存,他喝倒了外國人,他把酒囤的聲望播到了莊周鎮之外。他的身體被酒精腌入味了,他在酒里暢泳,如魚得水。酒鬼們老遠就聞到了這股味道,他們張著鼻子和嘴巴,空氣里都是酒的香味,他們跟在賈權后面大飽口福。
賈權撒開了褲子,這酒味就更濃了。他憋了一路,再也憋不住了,正好看到了人群里畏畏縮縮的爛貨。爛貨被這漫山遍野的酒味熏出了眼淚。賈權當即決定要給這爛貨一點顏色看看。
“爛貨,嘗嘗我的尿吧。”
他也要給這爛貨一點好東西嘗嘗。
酒鬼們跟隨著賈權,魏東海被黑壓壓的人群押住,酒的氣味像一頭猛獸撲到了他身上,他和這猛獸對抗,猛獸把這腥黃的尿撒在他的臉上,他緊緊地閉上嘴巴,不能哭也不能叫,不能讓這賈畜生看笑話。
大鬼召來了小鬼,酒鬼們扒開他的嘴,尿里的酒、酒里的尿滋進了他的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