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家的私生子竟然要出遠門了,這是個大新聞。人們看著他疾步匆匆的身影,他看誰都是不順眼。人們問,萬萬,你這是去哪。他不和人們搭話。人們只能問余曉沁,看到你兒子了嗎,他推著行李箱出去啦。余曉沁覺得這是好事,兒子該出去看看啦,看看他蒼白的皮膚,空洞的眼神,無力的悲嘆,這些都是宅病,宅的時間太久了,他應該出去走走了,去海島,去雪山,被雨水浸得濕漉漉的飛河地,和夜夜笙歌的莊周鎮。
余白鷺沒有去海島,也沒有去雪山,這里還是山觀鎮,四季分明,春夏喜人。他只是從城西去了躺城南。等到再回來就不是他一個人了,再回來,他的臉變紅了,眼神舒展不再埋怨了。人們這才知道他去了哪,他去了金沙會,金沙會里有寡婦、有小姐、有不愿意結婚的女人、有出賣肉體的女人;人們看不起那里的女人。但是萬萬卻從那里的寡婦懷里得到了安慰。
回來的他馬上就領證了,有了老婆,成了家室,他就不是一個人了,他的背后是一大家子人,凝聚在一起的一大家子幫助他擺脫了魏家私生子的陰影,擺脫了魏東海的控制。他成了爸爸,故事就這樣傳開了,私生子的兒子也是私生子。
寡婦帶回來的孩子活蹦亂跳,少說也有六歲了,孩子長得不像萬萬,也不像寡婦,一看就是寡婦和那死去的前夫生的。人們喜歡這樣的故事,大跌眼鏡的故事。萬萬牽著孩子的手,孩子喊了一路的爸爸,萬萬不害臊,也不難堪,就是要喊給他們聽,讓他們明白,我萬萬是個當爸爸的人了,我萬萬不用再相親了,我萬萬拒絕一切假臉,我萬萬要把握真實的生活。
人們笑著祝福他,但歸根結底是在看好戲。人們更想知道余曉沁的態度,魏東海的態度,對這個比萬萬大了十歲的寡婦怎么看。
“兒子,快叫奶奶!”余曉沁輕輕松松地淪為了奶奶。孩子說要找爺爺,要拿爺爺的大槍耍。余曉沁快被兒子氣死了,大秤已經準備好了,這是魏家的門檻,她不管,反正稱完了寡婦就要稱孩子,萬萬死活不讓,說媽,你要稱他們就連我一起稱吧,余曉沁快被兒子氣死了。
那些被打臉撕臉的姑娘也快哭過去了。她們跟了一路,目睹了寡婦的真面目,寡婦是真的,她的臉是真的,笑容是真的,真得如此平淡,平淡得如此無味,又如此雋永,就像生活原本的樣子。萬萬被這樣的平淡迷得神魂顛倒,他想抓住生活原本的樣子,她想做回萬萬,不是誰的私生子。
寡婦理解他,在寡婦眼里,萬萬就是萬萬,萬萬沒有錢也沒有任何頭銜。但她們想不通了,萬萬怎么能選擇一個帶著孩子的寡婦呢,年輕的姑娘們一會兒哭,哭命運的不公,一會兒笑,笑萬萬的傻逼。但還是想不通。所有人都想不通,你怎么就找了一個金沙會的寡婦,一個拖家帶口的寡婦,連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余曉沁也不理解他,山觀鎮的人也不會理解他的。
要獲得諒解太難了,萬萬一手牽著寡婦,一手牽著寡婦的孩子。阿蠻走的時候,他就也想走了。帶著老婆兒子,坐上那輛古老而威風的藍色越野車。三個人擠在了車子的后座,這一天的天氣格外燦爛,阿蠻擔心的事沒有發生,雨沒有再下,車子也沒有變成浴缸。
后座的萬萬讓她回憶起了從前,那個闖進工廠小分隊的小屁孩,這么多年萬萬沒有變樣。萬萬也想起了當年,當年的他一定要找到最聰明的戴鴻生,得到關于父親的答案,關于私生子的源頭。但這答案,在他二十四歲走出山觀鎮之后,就失去了全部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