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如此遙遠,但這一聲理所當然地被閻途所聽到。
他端起茶杯,牛飲而盡。
啪!
茶杯頓在桌上。
“不喝了,喝一肚子窩囊氣!”
閻途徑自起身:“走了!”
而修遠依然端正地盤坐在那里,低頭看著茶杯。白色的云紋茶杯里,一根豎立的茶葉似于枝頭綻放,在沸水中浮沉似舞。
他好像要盯著它沉下去,但是這根茶葉始終沒有。
“行動失敗了,對嗎?”修遠問。
已經走到門邊的閻途驟然回身:“什么意思?”
修遠用拇指和食指,輕輕轉著杯沿:“我一直在想,我為什么會那么看重崔杼呢?在大師之禮前,他為什么能處處都合我心意?明明不是那樣的一個人,卻好像完全照著我欣賞的模子,鑄造了那么一個人。”
他沒有抬頭,但是問道:“你能告訴我答案嗎,閻兄?”
閻途沉下臉來:“我們這么多年朋友,你懷疑我?”
“是啊……我們這么多年的朋友。”修遠嘆了一口氣:“如果有你的幫助,崔杼當然能夠投我所好。因為和我的交情,你對他的指點也沒人能多想什么。恰好斬雨軍輪值京畿,所以哪怕夏國那邊送上平等國高層人物,線索也很快被斬斷。北衙聯合斬雨軍大索全城,抓到的都是些不痛不癢的角色……”
“像這樣胡亂掰扯,我能掰扯出幾百個不重樣的人來,你不覺得牽強嗎?”閻途怒不可遏:“修遠,你腦子是不是被關壞了!”
“牽強?”修遠終于抬頭看他,那眼神十分陌生:“我只覺得難過。我們這么多年朋友,你始終對我戴著面具嗎?即使是在我已經被囚居的現在,你還是要來利用我洗刷嫌疑。斬雨軍雖然輪值京畿,但是殿下出事的時候,斬雨軍統帥正在我府上喝茶呢!你覺得合適嗎,閻兄?”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我也不知道你被誰蠱惑。但是修遠,你今天太讓我失望了!我們幾十年的交情,是用來讓你猜疑的嗎?”閻途痛心疾首地轉身:“給我好好冷靜一下吧!”
“我很冷靜,是你不夠冷靜。”修遠冷淡地說道:“你已經亂了分寸。”
閻途站定了身形,深吸一口氣,并指一劃,那結實的裙甲竟然被他劃斷了一角。
鐺!
砸在地上,發出金鐵之聲。
“既然你從來都沒有信任我,這朋友不做也罷!”
修遠看著他格外沉重的背影,忍不住搖了搖頭,又自嘲地笑了:“陛下說你是粗中有細,你何止粗中有細啊。簡直‘面如鐵塔,內雕眾生牛馬。’就算在此時此刻,我看到你的表演,竟然也有一瞬間懷疑我自己。閻途啊閻途,若不是殿下提醒,我真是不能察覺。我修遠輸你閻途實在不止一籌!”
在彼此交好的那些年,無論是喝酒、演兵、戰斗,修遠從來都不肯輸陣,從來都要爭個先后。
他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
遠途遠途,“遠”字在前,“途”字在后。
今日他自陳不如,不如的自然是這份拿幾十年交情當籌碼的心性。
所以他的笑聲,這樣凄涼。
“不可理喻!”閻途面沉如水,直接便要離開。
“磨~剪子嘞”
修遠忽然在他身后這樣喊道,每一個字,每一個音調,都跟兩個街區外的那聲音一模一樣。
也就是說,修遠也聽到了。
換而言之,修遠身上的封印……早已解開。
這是一個局,一個專門針對他的局!
危險的信號在心底炸開,閻途迅速意識到,問題出在哪里。
修遠說,是十一皇子提醒的他,他才開始察覺不對。
那就說明,今日發生的一切,全都在姜無棄的掌控中。這個刺殺姜無棄的機會,是姜無棄自己給出來的。
他們生出刺殺姜無棄的念頭,就已經陷進局中。
掌握姜無棄的行蹤、了解長生宮的防衛情況、調動力量為這次行動作出看似自然的配合、從青牌捕頭到輪值京畿的軍隊做出相襯反應……這一切一切的行動,他們的確可以做得非常隱蔽。組織行事也向來是謹小慎微、不留痕跡,
但這個過程若是被一雙眼睛緊緊盯著,那就到處都是破綻!
好狠的一個人。
平等國以張詠哭祠案牽連姜無棄,姜無棄轉手就以身為餌,要將平等國在齊國的布置連根拔起!
閻途非常確定,云霧山那邊沒有什么埋伏。身為大齊兵事堂的高層,且主持整個京畿之地的駐防事宜,什么大動作能夠瞞得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