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秦法!”七天后,當張潛終于將自己反復斟酌、修飾,覺得基本已經符合時代語言風格的公文,拿到了抽空前來新軍器監視察的正監張說面前,后者只是輕輕掃了兩眼,就果斷表示了否決!
“秦法并不全都是惡法!書同文,車同軌也是秦法。連接九州的馳道,最早也是秦時所建!”被當頭一棒敲得有點暈,張潛紅著臉,小聲辯解。
向發明者支付專利,是他自從抵達大唐以來,第一次小心翼翼向世人思想領域伸出的觸角。誰料,還沒等試探出涼熱,就被張說這個頂頭上司一棒子給敲了回來。
而后者,雖然難得來軍器監一回,卻不準備敲他一棒子就算完事兒。聽出他話語里的不服氣,立刻翻了翻眼皮,冷笑著發問,“用昭既然出自秦墨,你可知道,秦為何二世而亡?”
“這……”張潛出生之時,秦朝已經亡了兩千二百多年,他怎么可能知道秦國滅亡的緣由?楞楞半晌,才搜腸刮肚掉起了書包,“修建阿房宮,窮傾國之財。殺蒙恬,寒將士之心。篡位扶蘇,失得位之正。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
“管中窺豹!”聽出他在東拼西湊,張說毫不客氣地打斷,“歷朝歷代,哪朝沒營建過宮室?歷朝歷代,哪朝沒殺過,老夫說的是除我大唐之外,哪朝沒殺過功臣?至于扶蘇被殺,誰能驗證始皇遺詔之偽?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這句話是賈生所言,倒是有幾分道理,卻失于以偏概全!”
‘好吧,你是領導,你說得都對!’張潛自知掉書包不是張說的對手,對政治的領悟程度,也照著后者望塵莫及,所以,干脆在心里嘀咕著做洗耳恭聽狀。
“秦之所以亡國,乃是秦法過細過繁,只適合治理秦國,不適合治理天下。”知道張潛不會這么快就承認錯誤,也擔心此人以后冒失闖禍,張說瞪了他一眼,沉聲教誨。“事事皆立法,則如鎖鏈般,困住了所有人的手腳。商鞅變法之時,秦國尚小,所以重刑與厚賞并施,秦法尚能推進得下去。日積月累,幾十年下來,秦人也習慣了事事依照其法,不覺其累。”
唯恐張潛不認真聽,他用力敲了下桌案,聲音迅速轉高:“然秦吞并六國之后,面對的卻是大了至少六倍的國土,治下百姓增加的也不止六倍。秦法貿然推行至天下,甭說六國百姓一時半會兒無法接受,就連地方官吏,恐怕能像秦國官吏那樣將律法背得爛熟于心者,都沒幾個!”
又敲了下兩下桌案,提醒張潛集中注意力,他的聲音愈發嚴肅:“如此,若是官員都是清廉有為之士,尚可為百姓考慮一二,以其不知法,而寬宥其罪。若是遇到貪官污吏,則可以動輒抓人入獄,極盡敲詐勒索之能事!反正以秦法之繁,不愁找不到罪名!如此,百姓生而有罪,又何惜以死相搏?如陳涉吳廣之輩,因大雨失期,繼續前去報道也是死,造反也是死,當然要揭竿而起,以求一線生機!”
“這,這,前輩此言有理,晚輩受教了!”以張潛的二十一世紀腦袋,恐怕打死都不會想到,律法越周全,反而越容易成為官吏禍害百姓的工具,頓時被說得額頭見汗,紅著臉輕輕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