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甲板上風大,還是進艙休息吧。”孟不拙過來低聲勸道。
孟世威搖了搖頭,長嘆了一聲,道:“多看兩眼這江水也好。”
孟不拙見勸不動父親,只好在一旁侍立著,忍不住又道:“孩兒不明白,我們為什么要反?”
孟世威道:“你看這長江天險,是不是易守難攻。”
“是。”
“你覺得,王笑若要南征,能不能打過長江?”
“孩兒認為……不能。”
孟世威譏笑一聲,緩緩道:“長江以北還有淮河,淮河以北還有黃河。前兩年,我們都說王笑過不了黃河,可現在,黃河都到他山東腹地去了。
黃河一丟,淮河就是我們的第一道防線,長江是第二道。這兩道防線之間,朝廷在東線布置了江北四鎮、在西線就指望著我了。”
孟不拙道:“江北四鎮就是廢物,加在一起也比不上父親。就算是兵力最壯的關明,給父親提鞋都不配。”
“話是這么說……但這兩年,江北四鎮已經被王笑打掉了三鎮。關明、童元緯都死了,徐州、淮安、泗州都丟了。”
孟世威說著,嘆息了一聲,又道:“去年,方明輔勾結清軍,率十萬大軍入北上,也被王笑殲滅,泗州兵力空虛,基本已是北楚的囊中之物。也就是說,江北四鎮四去其三。
朝廷在長江以北的兵力還有多少?
東線就只剩下滁州的丁澤威,朝廷又緊急把曹灘派往揚州鎮守。可滁州、揚州又能守得了多久?
這些廢物如此不堪,我們西線又怎么辦?由我孤軍奮戰,抵御北楚不成?”
孟不拙道:“父親的意思是淮河守不了?但我們還可以守著長江。”
“淮河都守不了,長江就能守得了嗎?”
孟世威反問了一句,又道:“早兩年,我不是沒有反攻中原的機會。趁清軍與唐中元大戰之際、趁王笑與清軍大戰之際,我本可以北上攻取河南,收復開封。你知道我為什么不去嗎?”
“孩兒不知。”
“河南貧脊,無利可圖,將士們不愿去,此其一;
我們一旦離開武昌,西面的張獻忠就可能趁虛而入,搶占湖廣,此其二;
朝廷對我早有提防,認為我擁兵自重,我一旦收復開封,朝廷必派人坐鎮湖廣,此其三。
總而言之,進取中原,對我們而言,是偷雞不成蝕把米的買賣。”
孟世威說著,老眼中泛起一些茫然,長嘆道:“我有時也想不明白,打了一輩子仗,怎么打來打去,打仗成了做買賣了?
當年我在遼東浴血殺敵,想的是保家衛國。可自從入關打流寇,越打,這仗越怪。
朝廷也不給糧餉,我們追在流寇屁股后面沒吃的,只好向百姓打糧。前腳流寇劫掠了一遍,后腳我們又劫一遍,百姓恨官兵比恨流寇更甚。
后來,朝廷逼著我與流寇決戰,我在朱仙鎮敗給了唐中元,精銳盡失……從此,手底下的兵將是越來越不堪嘍。
你看,就這樣的朝廷,哪還有人想著報國、進取啊?可不就想在這樣大魚大肉的日子過下去。
我真羨慕王笑啊,他手下的兵都是北方兵,還有心氣在。可我們呢,憑這些兵將,能收河南?復開封?守淮河?守長江?他們連襄陽、信陽都不愿去。
我號稱百萬雄兵,北不敢過長江、西不敢入川蜀,只敢守著這長江以南的武昌城。
可就這樣,那些人還不肯放過我。
鄭元化想削我的兵權,好不容易斗倒了鄭元化,王笑又虎視眈眈。
應思節、馬超然這些庸材上位,不能拿出辦法來阻止王笑南征,只會寄希望于我去攔住王笑。
呵,道理很簡單。我若能打得過王笑,又何必聽命于他們?這宰相他們做得,我又為何做不得?”
孟不拙道:“孩兒明白了。天子暗弱,朝中奸臣當道,這樣的朝廷,干脆就反了它。”
“你錯了,我們是要從奸臣手中救出陛下。是奉了陛下的密旨。”
“是,孩兒明白。”
孟世威又道:“這還只是其中一個理由。我本來以為王笑收復中原,會緩兩年再南下。可從北方探到的消息看來,今秋他就要發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