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來,淮南各地久經戰亂,田地泰半荒殘,各處村社稍許有些存糧,往往就被往來的軍隊征走。那種餓殍滿道、伏尸遍野的情形,雷遠是親眼看到過的。待得百姓們逃難奔走之際,就連山道沿途的漿果或者植物根莖之屬都被羅掘一空,到此時此刻,真的已經囊空如洗,支撐不了多久。
二來,百姓們手中的糧食匱乏,掌握在雷氏宗族手中的糧食稍多些,卻消耗得太快,主要源于供養宗族所屬步騎軍隊的支出太過龐大。按照漢家制度,一名步卒每月需要兩石的糧,如今亂世,往往給不了這許多,但也不能太少,否則無以激勵作戰。廬江雷氏如今掌握的部曲三千余人,把各級軍官計算在內,每月的基本消耗就有萬石。步卒如此,馬匹的消耗也是驚人。古人有云:“一馬伏櫪,當中家六口之食”,不提芻稾也就是干草的消耗,一匹戰馬所用的口糧,每月只怕就要將近十石,而廬江雷氏所擁有的戰馬,合計不下六百余匹,那又是每月六千余石的消耗!
此前廬江雷氏的人丁停留在沔口時,左將軍府曾從長沙、零陵、桂陽三地緊急調運十余萬石的糧秣,囤積在孱陵的專用庫藏,指定用于安置人丁的消耗。后來雷氏宗族與附從百姓分為兩股,所領用的糧秣也按需做了分配,確定由雷氏宗族使用較大部分。
玄德公后來又向雷遠保證,若有不足,可以從軍府積儲中調配一些以充余量。然而,軍府中的積儲是用于軍事行動的準備,能不動用,最好就不動用。
既然如此,就只能從樂鄉當地的宗帥手里獲得糧秣物資了。這樣的事,玄德公是不方便做的,他素有仁厚之名,又非常依賴荊襄士人的擁戴,絕不能輕易采用激烈手段。但雷遠不同,廬江雷氏本身就是大豪族,大豪族與治下小豪族的沖突,那可算不得什么。弱肉強食、彼此侵吞,本就是宗族間的常事。
當然,這是雷遠與玄德公當面達成的默契,不能提起,也不能問。說到底,玄德公與地方的強宗豪帥們之間,純是利益之爭,并不能一定就說誰是正義,誰又是邪惡。
此等宗帥素日里糾合地方勢力、肆意聚斂,其實都是為他人辛勞,一旦頭頂上的龐然大物有所需要,最終免不了身死族滅,著實有些可悲。而掃清各家宗帥的廬江雷氏,在玄德公眼中究竟是什么樣的形象,誰又能知道呢?
雷遠明白,自己想的有些多了。
他將注意力轉回眼前,周虎此刻談到物資的收獲,正眉飛色舞地總結:
“三十多處塢壁、莊園,所儲藏的粟黍稻麥之屬,合計不下十萬石!”
“差不多是該有這個數。”雷遠頷首:“這些宗帥們手底下養了那么多的部曲徒附。沒有這些糧食,他們就養不起這些人,沒辦法在本地立足。”
“小郎君,有這十萬石,就足夠了。省著點用,足夠支撐到秋收啊!”周虎喜笑顏開。
“是不是應該再留些余量?”雷遠心算了片刻:“我們這些淮南人,不熟悉荊南的氣候。這里的土壤和水量,我看和灊山周邊也大不相同,明年的農墾種植未必有多順利。萬一……我是說萬一……”
“有理,有理!”周虎眉頭一皺,扯了片空白的竹牘來,想要取筆墨現場計算。
“不急在一時,明日再算吧。然則,這部分的糧秣里,也要留出歸屬縣中倉庫的,莫要忘了。”雷遠叮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