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從何時起,整條綿長戰線上的戰斗漸漸停止了。
越來越多的吳軍戰士開始放下武器。他們開始不斷地后退,后退,一直退到坡地的高處。同時看著他們的主將奮勇向前,為他自己,或許也為所有人爭取一個壯烈的結束。
周泰和他的親衛們,已經置身于雷氏部曲的隊列深處,猶自左沖右突。他們所經之地,刀槍爭鳴、鮮血四濺,人頭滾滾,斷肢打著旋飛起。而隨著雷遠本部全面投入戰場,合計超過五百人的兵力重重疊疊地將周泰包圍在內,不緊不慢地施加壓力。
周泰渾身浴血,已經不知道受了幾處傷,兜鍪也已經碎裂了,發髻披散下來。他大吼著,合身撞上正前方的一面盾牌。那盾牌手抵不住周泰的力氣,頓時踉蹌后退,身前空門大露。周泰跨步跟隨,揮刀從右上砍至左下。盾牌手的胸肋被完全斬開,皮肉骨骼俱都暴綻,五臟嘩啦啦墜地,鮮血噴了周泰滿臉。
盾牌手與左右兩邊的同伴是一伙老兄弟。幾人戰時是袍澤戰友,平時是鄉里鄰居,彼此多年守望相護,關系親密。眼看他死得慘不忍睹,莫不暴跳如雷。趁著這時候周泰下意識地抬手擦拭雙眼,幾人立即圍攻上去,揮刀亂砍。
周泰根本來不及防備,也有可能不怎么想防備。他一把抹去臉上血水,繼續向前突擊,竟然仗著甲胄精良硬吃了兩刀……然后悶哼一聲,有一截鋒刃透過腰側甲片的縫隙刺進了體內。
刀刺得很深,還在體內攪了攪。刀身和傷處居然是熱的,滾燙,他以前受傷的時候,從沒有這樣的感覺。
刺中周泰的士卒待要抽刀再刺,周泰的親衛們已然趕了上來,一把長槍和一把短刀同時扎進那士卒的后背,從前胸交錯著刺出來。當他們的武器被限制在胸腔之內的時候,又有更多的雷氏部曲蜂擁而上,將這兩名親衛砍成了肉泥。
周泰用眼睛的余光看到了這一幕,他記得那已經是最后的兩名親衛。他也發現了,戰場上除了自己的高聲咆哮,不再聽得到其他人的吶喊。
仿佛當年在宣城時的模樣,那一次可謂九死一生,這一次……他笑了笑,繼續向前。其實早些時候,他的視線就有點模糊,已經找不到那兩面大纛,但是沒關系,向前就行了。
前方不遠處,有一名相貌精悍的敵將拔刀出鞘。此人應該是雷遠手下的幾名大將之一……陳國陽夏人郭竟?聽說此人經歷過中原歷場大戰,頗有幾分勇力,可堪與我一斗。能轟轟烈烈的死在疆場,本是武人的宿命!
周泰奮力前撲。在他的身后,殷紅的血跡連綿成了一道血路,他沒有注意。
最后,他看到郭竟迎面揮刀劈砍而來。明明是個下雨天,那刀身卻透著森寒刺骨的光,太亮了,叫人睜不開眼。
周泰的身軀轟然倒地。
郭竟收刀入鞘,攥住刀柄的手上,綻起的青筋久久不退。
忽然身后馬蹄聲響,轉頭一看,原來雷遠策騎趕到。
郭竟俯首道:“宗主,周泰已死了。”
雷遠將短槍遞給扈從,控住韁繩向前,探身看了看。
他竭力維持著淡定神情,實際上很有些心潮澎湃。
自從來到這個世道,雷遠已經見過太多死人了,但周泰卻是第一個死在他面前的“名將”。與周泰相比,陳蘭梅乾之流,簡直與豚犬無異。當然,那是在雷遠所熟悉的那段歷史上。憑借自己的力量,在兩軍對陣的戰場上殺死了周泰這樣的人物,對雷遠來說,仿佛是一種特殊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