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肅連連搖頭:“此番兩家之間鬧得這么厲害,其間或有誤會。一旦說開了,我們還是盟友,盟友之間,何必這么防備,孔明,你還是多慮了!”
諸葛亮略微提高嗓音:“子敬,子敬!你又何必粉飾太平呢……孫劉兩家之間,終究回不到從前了!”
諸葛亮沉痛的語氣,像是一柄大錘,狠狠地砸在魯肅的胸口,讓他透不過氣來。他往后退了一步,方才干燥下來的額頭,重又起了汗水。
“回不到從前了?”他喃喃地重復道。
諸葛亮嘆息道:“就算你我在此地極力主張兩家和睦,吳侯能放心嗎?而我主玄德公,能放心嗎?那么多的將士們廝殺對峙至今,眼看著那么多的袍澤兄弟戰死沙場,他們會放心嗎?”
孫權冷笑一聲,待要說什么。而諸葛亮的話還沒完,他繼續道:“在荊襄之間的狹小區域中,吳侯南、北兩面都要防備,在這樣的情況下還壯志不減,有意經過南郡西進伐蜀。這需要多少兵力?三萬,五萬,還是更多?聽說,貴方在鄱陽編練兵力,意圖南下交州……這又需要多少兵力?一萬夠不夠?”
諸葛亮不看魯肅,只注視著孫權,喟然問道:“子敬說,江東帶甲十余萬?夠么?”
當然是不夠的。
孫權、魯肅都深悉江左局勢,也明于將略。不用計算,他們就明白,真要做到適才所說的這些,別說帶甲十余萬了,恐怕二十余萬乃至三十萬,都不能說足敷應用。
事實上,他們早就明白,只是下意識地不愿往這個方面去想。歸根到底,自從赤壁戰后,整個江東就都陷入了自信心過剩的狂熱狀態,他們制定了太多的戰略方向,而實際上,又并沒有足夠的力量去實現。
當周郎還在的時候,每個人都信任周郎,總覺得周郎能解決一切問題。可現在呢?沒有周郎坐鎮南郡,簡直就像是憑空少了數萬大軍的威懾力,而以此刻江東的實力,又能做到哪一步呢……
諸葛亮的話還沒有結束。
不等孫權和魯肅回應,他又道:“江東六郡的富庶,我早有聽聞。可我也知道,凡興師十萬,出征千里,百姓之費,公家之奉,日費千金;內外騷動,怠于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萬家。吳侯善于撫御的名聲,我也早有聽聞。可我不禁想到,一旦軍役迭興,賦稅沉重,那些豪強、大族、宗帥、蠻夷,都能始終俯首聽命嗎?”
魯肅沉吟不語。
孫權連聲冷笑。
“孔明為了江東考慮,真是很費心了。”
“我不是為江東考慮,而是為了玄德公。”諸葛亮誠懇地道:“曹公擁百萬之眾,領八州之地,有席卷天下之心;所以,我們實在希望吳侯能夠善保江東,不要將重擔壓在玄德公一家的身上啊。”
這廝越說越損,已經在詛咒我們若不及時收縮,就要基業傾覆,敗亡無日了。孫權聽得明白,心中惱怒,卻一時提不起精神反駁。
“孔明的意思呢?你以為,江東的方向應該在哪里?”魯肅忍不住問道。
諸葛亮微微一笑:“子敬,吳侯是徐州牧啊。”
“這是我江東大政,孔明,你不必越俎代庖。”孫權斷然道。
諸葛亮立即謝道:“不敢。”
對眼前的場景,孫權忽然有些厭煩。
諸葛亮希望江東讓出荊州,專心向江淮一線發展;以魯肅為首的淮泗眾將何嘗不是如此?今日這場面,眼前兩人莫不是早就說好了,特意在我面前一搭一檔地演戲?周郎才逝世旬月,他推薦的繼承者,就要改弦更張、全盤推翻周郎的宏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