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鵬長嘆一聲:“阿瑾,你知道為父最擔心的是什么嗎?為父最擔心的,是咱們郭氏的君學斷了傳承,讓為父打壓民扶助黎庶的努力付諸東流,如此不過二百年,天下,又將重回十六年前,黃巾之亂必會重現。”
“這……”
郭瑾發現自己聽懂了不少。
對照著他所知道的歷史事件,深深地認為父親所說的是正確的。
短短的交談之中,郭瑾感覺自己所認知的一切都變了一個方向。
從這個方向看過去,郭瑾忽然明白了郭鵬所做的一切。
“沒有人教會為父什么是君學,這份來之不易的君學,比五經十四家法要珍貴的多,為父征戰天下,看遍天下諸侯興亡,終于從戰火之中窺得一絲奧妙,就這一絲奧妙,卻讓為父冷汗直流,戰戰兢兢。”
郭鵬搖頭嘆息:“他們恐懼為父的狠辣,為父何嘗不恐懼于他們的人數之多,手段之多,他們所思所想,遠比為父更可怕,遠比為父更狠辣,后果也將更加嚴重。
為父動手一次,誅殺之民不過百人,鄴城動亂不過數月,亂朝廷不亂天下,可他們動手一次,卻要讓百萬黎庶喪生,天下動亂十六年,漢室崩滅,為父才得以順勢而起,所以民和君,到底哪個才是最可怕的?”
郭瑾咽了口唾沫,心下震撼不已。
“父親,若如此,可有應對之法?”
“有。”
郭鵬點了點頭:“為父也在摸索,并且摸索出了一個大概,阿瑾,你記著,到你做君王的時候,若是他們跪在地上高呼圣明,你就要反思自己的政策是不是什么地方錯了,讓他們覺得有機可乘。
若是他們站在朝堂之上痛罵你是昏君,尤其是痛罵你是暴君的時候,你就更要反思,是不是什么地方做的還不夠快,還不夠狠。
心懷黎庶的民不是沒有,但是絕對只是極少數,若他們一個接一個站出來跳腳般的痛罵你,應該就是你觸動了他們的要害,堅持下去。”
“父親,這……這和五經家法所言完全背道而馳。”
郭瑾看向了郭鵬,低聲道:“書中所說,和父親所說,完全不同。”
“五經是何人所作?難道是君所作嗎?”
“不,五經……當然是士人……民所作。”
“對。”
郭鵬點了點頭:“為父年幼時學習的,你年幼時所學習的,都是民學,是士人的學問,士人的學問為的是什么?傳承學問是次要的,主要為的是獲取權力,然后統治黎庶,也就是上欺君王,下壓黎庶,這就是為父一直在做的事情。”
“!!!”
郭瑾瞪大了眼睛。
“阿瑾,為父從起兵以來何嘗聽過天子一句話?到現在擅立天子,欺瞞天子,奪漢室權柄為己用,這都是士人的學問,因為為父頭上還有一個漢天子,所以為父還不是獨一無二的君,士人的學問對為父還有用。”
郭鵬面對自己的兒子沒有任何隱瞞。
郭瑾的大腦飛速旋轉,立刻驚悚的意識到郭鵬所說的都是真的。
“注意到了嗎?阿瑾,你所學的,完全是從士人角度出發,所學的,都是宣揚士人的優越,宣揚的是士人如何的有節操,有風骨,如何的天生就是統治者。
言辭之間,似乎士人才是神州之主,而歷代君王只是聽從士人所言所語去辦事的傀儡,君王的存在只是象征意義,沒有實際意義,只要有士人,聽士人的話,國家就能繁榮昌盛。”
郭鵬冷笑道:“士人所宣揚的都是些什么?士人推崇的堯舜禹舊事是什么?是禪讓,禪讓的內里拆開來一看是什么?是不在意權柄,愿意放手的君王才是好君王。
權柄說放就放,帝位說讓就讓,不攬權,這就是士人所推崇的圣君,但是,阿瑾,你細細想,君王放開了權柄,便宜的是誰啊?難道是不識字的黎庶嗎?帝王不要權柄,誰要權柄?誰來統治?”
郭瑾驚疑不定的思考了一番。
“士人?”
“對,就是士人,他們把一切說的天花亂墜,用仁義道德和學術的外表所粉飾的,就是兩個字,要權。
君王不該拿權,權,應該交給士人,君王拿權是錯的,士人掌權才是對的,君王死活何足惜?士人保全自己家族就夠了。”
郭鵬似是感嘆般的說道:“這一次為父是在立新君啊,沒有中央朝廷的情況下,完完全全的另起爐灶,奪中央權柄。
以為父一己之私,立了一個幼年天子,亂世之中立年幼天子,擺明了是專權,擺明了是居心不良,誰會看不出來?可愿意站出來不惜命為漢室抗爭的,又有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