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聞言胸口如悶棉花,好半晌沒接她的話。
殿內靜得出奇,羊角宮燈如畫,徐徐傾瀉著光芒,二人如同陷在一團暈黃的光色中,一人面朝光亮,容顏如玉泛著絨光,那抹光色卻不足以揮去他眼底的冷雋,而另一人背對宮燈,臉頰隱在暗處,神情叫人瞧不真切。
二人明明近在咫尺,卻被那一寸燈光給分割開來。
爐中余火將歇,唯有深處殘有一層獸金紅光,層疊的碳灰如銀,泛著森白的冷色。
皇帝低垂著眉眼,望了望茶盞里涼水,無色無味,默了片刻,緩緩飲盡,涼水入肚,澆滅胸膛那股烈火,連同數月來那些無可名狀的情意,也成了水中月,鏡中花,他看得見,卻撈不著。
傅嬈這番話如刀,割得他心口澀澀生疼。
一時如打碎了五味瓶,半晌吐不出個聲來。
氣肯定是氣的,可氣過之后,卻又沒法怪她。
她親眼目睹裴澄性命垂危,自是對皇宮有深深畏懼。
是他不好,不是一個好父親,沒能照顧好裴澄,無法取信于她,也沒能教導好平康,令她受害。
她本該是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
他不該逼她太緊,逼得她戰戰兢兢,如臨深淵。
皇帝到底是上了年紀的成熟男人,沒法像年輕男子那般置氣,他坐在塌上,傾身向前,將傅嬈僵硬的身子輕輕摟在懷里,閉目,安撫道,
“嬈嬈,都是朕的錯,讓你受委屈了別害怕,朕不逼你了”
傅嬈聞言,繃了一夜的神經緩緩坍塌,眼淚如潮水般涌來,頃刻便濕了他衣襟。
皇帝將她小臉捧起,指腹輕輕摩挲她的眉眼,將她臉頰的淚痕一點點擦拭干凈,她眼睫覆著淚花,晶瑩剔透,濕漉漉的,精致又嫵媚。
不知何時起,這番模樣已是深深烙在了他心底。
須臾,他想起,昨夜他入睡,夢到傅嬈懷里抱著一孩兒,玉雪可愛,沖他淺笑,那模樣與他像了個十成十,是以今日下了早朝,他迫不及待出了宮,怎料,沒遇見她,反倒撞上占國使臣。
離巖洞那日,已過去了半月,也該有結果了。
他目光挪向她小腹,神情透著不易察覺的緊張,輕聲問道,
“你月事來了嗎”
傅嬈身子一僵,呆愣的眼珠緩緩一動,對上他沉湛的眼,失神片刻,思及那個決定,她視線漸漸清明,微垂著眼,羞道,“陛下,臣女月事于每月底來,剛剛過去”
皇帝的心頃刻跌入冰窖,連日來的期待落了空,一時連手腳都有些泛涼。
他手扶在她雙肩,力道漸漸加緊,傅嬈吃痛,蹙著眉尖,怯怯瞥了他一眼,見他神情已是前所未有的失落,心中不由生出幾分愧色。
她抿著唇,額尖已滲出些許冷汗,心跳如雷。
在皇宮多待一刻,都是風險,也好,今夜與他說開,他當是明白她的心意,不再逼她。
傅嬈硬著頭皮,無視他落寞的神色,輕聲央求著,“陛下,很晚了,臣女得回去”
皇帝神色怔怔,緩緩回神,失笑一聲,溫和又平淡道,“嬈嬈,天色已晚,大雪封路,你也出不了宮,今夜先在皇宮歇著,待雪停,朕再著人送你回去。”
傅嬈指尖緊緊掐住衣裳,心里微有些發慌,不過眼下他話說到這個份上,她也推辭不得,只輕輕點頭。
皇帝揉了揉她臉頰,笑了笑,恢復了往日的神色,“下去歇著吧。”
目送傅嬈倩影緩步退離,皇帝神情收斂,眸眼如陷深淵。
他確實可以一道詔書將她接入皇宮,可每每對上她堅毅的眼神,總舍不得叫她折了翅,總舍不得她眼底失了神采,總歸是希望她心甘情愿,才皆大歡喜。
原想她若懷了孩子,定會一心一意入宮,怎知老天爺不長眼,兩次,那般交纏,依舊沒能讓她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