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既然已與云戈相別,再怎么談論,也是無濟于事的。比起尋得媧堇華,山海倒更是希望他能早日參悟父親的意思,成為同樣或更加出色的匠人。
路上再沒誰說多余的話,山海不禁回想起極月君的說辭。從小到大,他與極月君見過很多次,卻沒太相處過,只知道他為人有些隨性,又頗有些閑情雅致。他大概知道他的品性,至于他那名為涼月君的友人,應當也不至于是天大的惡人。
再說極月君,確實是在忙著正事的。
奉那位大人的命令,他剛來到一所村莊說是村莊,卻幾乎與廢墟無異了。這里一片空無,看那建筑物上密布的植物,像一層層厚重的墨綠色布匹,少說也荒廢了二十多年。
他眼上仍罩著黑綢,身后背著那無弦的琴。
這琴定是上了百年的古琴,依稀可見琴身上的梅花斷。只是,此琴用的是純鹿角霜胎,斷紋便更顯珍貴。琴軫是玉石的,琴徽為某種貝類所制。這木頭用的不是別的,正是金絲楠。只是時年太久,沒有胎的地方所顯露出的已是烏木。金絲楠的木質介于桐與杉之間,只不過這把琴,用的不是正統的金絲楠,而是棺木,讓整個琴身都散發著陣陣陰冷的氣息。
還有一片片斑駁的、暗紅的血跡。
這雜草叢生的路早已看不出路的影子,這讓他走起來很困難。但那造成的影響,也與常人沒什么差別,并不會因為極月君目不能視就更艱難些。畢竟,這里還有陣陣輕風,風所拂的房屋草木發出陣陣輕微的摩擦,將所掠過之處的樣貌都說與他聽。
風告訴他,這曾是一處繁華的城鎮。
那繁華的街景,喧鬧的集市。人們摩肩接踵,車水馬龍;昔日亭臺樓閣,瑤臺銀闕,無不歷歷在目。走著走著,似乎就能與誰擦肩而過,商販們的吆喝聲、馬車上的鈴鐺、飯莊里碗盤乒乓,不絕于耳,熱鬧非凡。
但那一切都只是錯覺罷了。
每一面墻壁都攀附著密集的藤蔓,每一片瓦塊都凝聚著厚重的青苔。除了風聲、鳥鳴,還有不知名的小妖們在巷與草間穿行的窸窣,再也沒有其他的聲音。貼滿告示的墻壁歷經風吹雨打,上面殘缺不齊的紙片模糊不清。隔著覆蓋植物的、臟兮兮的玻璃,屋內無人打理的家具積累了厚厚的灰。
他挑了房子,推開壞掉的門,走進去。桌上還擺放著腐爛分解了的菜肴,打開柜子,值錢的東西也還放在里面。每個房子都是,在那時光的灰燼下,掩蓋的是極具煙火氣息的、千篇一律的平凡的日子。
沒有一個人,也沒有一個完整的死人。
不知一開始,這些尸體就是殘缺不全的,也或許,是他們死去后被野獸瓜分殆盡。在半路上的土里,露出半截人的頭蓋骨,已經覆了一層骯臟的塵土。有一只手骨掛在窗邊,像是它的身子被什么扯去了。這樣凌亂殘缺的人骨,還有很多。
廢城的中央,是一處露天的祭壇。這里堆砌著更多的尸骨。
但,并不是作為祭品的而是在席上。它們身上掛著殘缺的布條,極月君彎下腰,伸手摸了摸它們,感覺到是很高級的布料,想必生前身份顯赫。再順著摸下去,尸骨相對完整,只是腹部的骨骼摸起來有些許粗糙的磨砂感。如果他有雙普通的眼睛,定能發現,那些部分的骨頭,都是烏紅色的,就像淬了毒一樣。周邊,還放著許多陰陽道的法器。
這里發生過什么也許是一次失敗的祭祀激怒了鬼神,也或許是別的原因。那失控的力量殺死了在場幾乎所有的陰陽師,沖出了祭壇,用毀滅與恐慌席卷了整個城鎮。許多人都死去了幸存下來的人連細軟也來不及收拾,便拋棄了平生積累的家當,匆匆逃命了。
“雩辰彌生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