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7
一陣笑聲打破了寢殿之內的沉靜。
趙維楨朝上朝下見過秦王子楚許多次,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這般模樣離開時秦王還只著襯衣,再進門他已換上朝服。
秦王子楚坐于床榻上,雙腿一盤一蜷,肆意至近乎無禮。他仿佛髑髏般的面孔中堆滿了能稱之為放縱的笑容。
與之相對的,呂不韋也不再顧及禮節,直接坐在了國君的床榻邊沿,臉上同樣掛著肆無忌憚的笑容。
“剛好,太傅來了”
秦王子楚轉過頭來,不等趙維楨行禮,就直接開口“太傅來為我作證不韋先生非得說是在先昭王四十七年識得我,明明就是四十六年,是他不記得”
趙維楨頓時就明白二人在交談什么、又為何發笑。
她展露在外的緊繃為笑意取代,趙維楨勾起嘴角“王上,你與相國相識時,他還沒向我父下聘呢。”
“是了。”
秦王一愣,而后又是苦笑幾聲“是我糊涂,太傅嫁與不韋先生時,政兒都有兩歲大了。阿媯呢阿媯總是記得。”
他看向趙姬,視線交匯,趙姬還沒說話,眼中又是蒙上一層霧氣。
但趙姬還是思忖片刻,開口回答“回王上,妾記得呢,是昭王四十六年末沒錯。”
呂不韋訝然“竟是我記錯了”
趙姬壓下哭腔,認真解釋“王上記得的,怕不是不韋先生與王上見面的日子,而是不韋先生碰見王上的日子。”
提及過往之事,趙姬說著說著,也是平靜下來,面孔中不免帶上幾分懷念的色彩。
“妾記得可清楚,當年王上在邯鄲,衣食短缺、窮困潦倒,跑去酒肆買酒,還叫下人欺凌,說是趙國的酒,不賣與秦國人。”趙姬說“王上不忿,與酒家爭執起來,還叫人給打出來了,在街頭推推搡搡。”
秦王子楚一拍大腿“正是那日不韋先生剛好街頭路過,便差自家酒肆的伙計請我喝酒。”
話至此處,呂不韋恍然大悟。
“確實是我乘著馬車路過。”他說“只是我不露面,王上怎知是我”
他的問題又是換來一陣笑聲。
“不韋先生的馬車,用的均是千金不換的好馬,去拉那吱吱扭扭、恨不得要散架的車輿。”秦王子楚揶揄道“在邯鄲誰人不知先生那高頭大馬拉破車,我一打眼就見到了”
呂不韋忍俊不禁“本為低調,不曾想卻成了笑話。”
秦王子楚認真辯駁“怎會是笑話正因那馬車,我還沒同先生見面就已經知道,先生全然不在乎旁人置喙、評議,是胸有溝壑、目光遠見之人。”
“巧了。”
呂不韋笑著補充“王上為趙人的酒肆趕出來,既不氣餒、也不懊惱,與之爭論時不卑不亢,言語之間話不客氣,卻是在捍衛秦人尊嚴,而非自己的面子。正是這般,不韋才覺得,王上雖衣著簡樸,但完全是有為公子的模樣。”
秦王了然“怪不得先生見我尊敬有加。”
呂不韋也是笑言“無怪乎王上見不韋彬彬有禮。”
二人話語落地,均是一聲長嘆作感慨。
秦王子楚依然興致勃勃,他往虛空一指“還記得子楚初見先生,心中忐忑,不知該與先生如何交談才算合適若是拿捏高了,我區區一質子,恐遭人厭棄;若是放低姿態,又是丟了秦國的臉面。”
“可王上見不韋,不韋卻覺得王上進退有度、氣概卓然,即使條件窘迫,也不無狼狽之色。”
“那都是裝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