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著頭,茶倒了半杯,瞥見靴尖處石臺底下縫隙里卡著的兩根細線,怔了下,彎下腰,長指捻起。
羅明沒等到主子應聲,抬頭看去。
薛景閑撥過來撥過去看,揉捏了下,一根是金絲,一根是普通繡線。
“羅明,過來看。”
羅明也過來看“是不是誰衣服勾著了。”
薛景閑“一群大老爺們誰用金絲”
羅明汗顏,的確,要不是主子管,他們在岷州自由慣了,又都是光棍,個個不修邊幅得很,恨不得光這個膀子。
丫頭不大可能,這府里統共也沒倆丫頭。
羅明不以為意道“主子也別太緊張,是不是哪位大人過來,勾到了”
薛景閑側目看他“他們出來逛,不知會我”
“屬下糊涂。”羅明自知失言。
主子和那些大人的關系并沒表面上那么莫逆。
畢竟這世道,除了自己,沒人可以信得過,手足尚且為利殘殺,更何況只是這種老師的連帶關系主子長年在岷州,見面尚且人心隔肚皮,更何況隔著千山萬水幽幽數十載
主子慣于粉飾太平,其實心如明鏡,該盡的力盡,該利用的利用,情盡七分,存三分殺招,以備不時之需。
情分是情分,可若越俎代庖沒知會他就逛了他府邸,這便是自己毀了情分要勾起他的疑慮了。
羅明忽得想起什么“是不是那天主家他衣服勾到了”
薛景閑也忽得想起,那天他和主家在這兒坐了坐。
薛景閑道“你這兩日在府中暗中盤查下,別打草驚蛇,我明天去問問他。”
羅明應下。
“不是我的。”江熙沉從腰上解下荷包,拉開朱紅繩帶,將兩根繡線輕輕捻出,拉過薛景閑的手,小心翼翼地塞進了他手里,彎起了他的手指要他攏著,生怕兩根頭發絲一般細小的絲線被風吹跑了。
搭在自己手上的手撤開,薛景閑回神,道“怎么還要拿回去看自己用沒用過第一眼還分辨不出”
江熙沉輕飄飄地瞥他一眼“我從不用金絲,又土又重。”
“”薛景閑怔了下,瞥向他袖口在日光下熠熠生輝的圖紋樣式,“那你這”
江熙沉撥起袖口“這是浮光線,絲線浸泡在金水里,之后外面染了一層金粉,里面還是普通輕盈的絲線,你這根是純粹的金絲。”
“是我孤陋寡聞了,”薛景閑道,“那你第一眼就知道不是你的,為什么問我要走”
他來得及,端起茶就要灌一口,江熙沉微不可察地揚了下嘴角“宮里的。”
薛景閑猛地嗆了一下,默了一會兒“何以見得就憑一根金絲”
江熙沉搖頭,撂下茶盞“是因為這根繡線。”
薛景閑順著他的手指的方向,看向了另一根他并不太指望的普通繡線,它是翠竹色的,帶一點草木青。
江熙沉道“我叫了布鋪的老板過來問了問,他分辨再三,說這是熙州錦的絲線。”
“熙州錦”三個字一出,薛景閑臉色驟沉“每年進貢匹數不足一手之數的熙州錦”
他說的布鋪老板,肯定不是一般布鋪,管進貢的都有可能。
“對,”江熙沉瞥了他一眼,“這快五月份了,熙州錦和之前給你的清州茶莊的貢茶,差不多是同一時間入宮的,半個月便做成了衣服或是飾物,還敢堂而皇之地穿戴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