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安彥來的時間很巧,正好是中場休息,之前在庭前激辯的眾人都暫退到后喝點茶水、用些點心,又因為今日辯的過于激烈,為了兩邊休息時不尷尬,原本連成一片的后室被一架臨時的屏風分割為二。
舜安彥和巴拜特穆爾在屏風的左邊,而氣得半死的大報恩寺主持與徒弟們在屏風右邊。
他們時不時能聽見小沙彌勸住持息怒的聲音,巴拜特穆爾除了在舜安彥來時出聲說了話,后面都安靜地坐在屏風后,連茶也沒有喝過。
這人水深,舜安彥向來知道,但他今天的所作所為,其實是動了怒的體現。
舜安彥身上還穿著布衣,馬武在侍衛處替他找了套綢緞的衣服來請他換上,再出來時巴拜特穆爾似乎是不經意地掃了他眼。
他坐在巴拜特穆爾身旁的交椅,接過小沙彌遞來的茶水,問了聲“還有多久開始”
“萬歲爺有旨,歇兩炷香的時間,現下大報恩寺內外正在布施,貴人們都在廟中用素膳。”
“好。”他點了下頭,又看看巴拜特穆爾手邊紋絲未動的素膳。
小沙彌則問“公子是否需要用膳呢”
“不用,我吃過了。”他雙手合十回了個禮,而后繼續端坐著。
后室的佛臺上的香臺上插著一支線香,燒過三分之一時,舜安彥站了起來,“郡王看來已經用完膳了,可否陪我出去走一走”
巴拜特穆爾甩了下袖子,“請。”
馬武守在門口,見他們并肩走出愣了愣。
“小佟大人”
“我與郡王是舊識,在庭院中敘敘舊罷了。”
馬武這才沒說什么,退到一邊讓他們單獨說話,但手按著刀柄依舊是防備的姿態。
巴拜特穆爾眼風一掃,便能見滿院防備的帶刀侍衛,他走至庭院中菩提樹下的香爐旁,淡然一笑。
“這么多年,朝廷并沒有變化。”
舜安彥則說“即使千百年,世間所能變化之事,也不多。”
“佟少爺這便是和我辯起來了嗎”
“不過是說幾句事實罷了。”舜安彥看著裊裊香煙波瀾不驚地說,“你要相信,人短短幾十年不過是世間過客罷了,真正能讓人世間有大變化者,少之又少。”
巴拜特穆爾沉默片刻,反問“您會想做那大變化者嗎”
“做不了。”舜安彥想也沒想便說出了口,又說,“可你想。”
巴拜特穆爾轉過臉去看著香爐,手撫上了上面的刻紋,“這是禪宗刻紋,暢春園福君廟里的和這個系出同源。”
“從一開始,萬歲爺把你放在福君廟便不是讓你去享福的。”
給他用禪宗的東西也好,讓人刻意忽視他的起居也罷,都是有預謀的惡意。
“國土之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山河寸土皆是將士拼搏的結果,善待你,那誰善待死在前線的安親王佟將軍誰善待三次北征陣亡的將士我說千百年變化之事不多,你以為我說的是人心嗎不,我說的是史實,北方之地,漢有匈奴,唐有突厥,后又有蒙,中朝之于北,先有西域都護府后有安西安北北庭都護府,打來打去就是常態。”
“佟少爺說了這么多,無非是想讓我等下在前殿閉嘴罷了。所謂無有變化,便是勸人認命而已。”
巴拜特穆爾笑了笑,“我只問一句,是公主派你來讓我閉嘴的嗎”
“她希望你活著回去。”
而巴拜特穆爾要活著回草原,決定權只在康熙。
“那你就在庭前辯倒我吧,只要辯倒了我,壓過了我,康熙自然會高興得看著我帶著敗績回到草原受辱。”
不顧舜安彥錯愕的眼神,他昂著驕傲的頭顱甩了甩飄逸的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