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則被皮日休反諷的鄭愚也是個才識過人,而為操勞國事公而忘私的良臣,而且從他們所做的詩詞看來,兩人政治理念應該也十分契合。可當時尚還沒進士及第,并無功名在身的皮日休毫不顧忌讓鄭愚這個于國難時也曾臨危受命,而官拜尚書左仆射的朝廷大佬下不來臺,由此可見,他身為唐廷官員之時,也頗有股懟天懟地懟空氣的架勢。
而且于詩歌、辭賦等諸多方面建樹顯著的皮日休所做的詩文大多抨擊時弊、同情黎民疾苦,兼之他的性情使然,無論多有學識、才名再大,恐怕也免不了要受權貴打壓,所以皮日休出仕十余載,官階也一直都在從七品、從八品間上下浮動,始終是屈居下僚,終究難以再官場上有什么作為。
既然皮日休當初便對唐廷時政腐朽而心灰齒冷,也始終不得重用。而黃巢造反生事,由他推翻唐朝政權到底對于黎民百姓而言是好還是壞,這種事當初沒法開上帝視角,當然也很難預先預料得清楚。是以皮日休心甘情愿的投從黃巢,而接受偽齊朝的冊封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既然皮日休也從黃巢駕輿至此,被迫退出長安的反軍愈發殘暴,所過之處,百姓凈盡、赤地千里。而又設搗磨寨、舂磨砦殘害黎民掠食百姓的暴行,皮日休也絕不可能一無所知。
貫注進自己心血的那些詩詞不會作假,皮日休指責唐廷政權日漸腐朽,苛政壓迫百姓,而憐惜人民苦受剝削壓迫,所以從一個憂國憂民的唐廷官員,轉變為甘愿輔助黃巢反軍的偽朝臣子。可是隨著形勢愈發緊迫,當皮日休親眼目睹黃巢反軍殘害百姓所犯下血淋淋的暴行,他又會作何感想?
想必現在皮日休的心態已經徹底崩了,既已然是萬念俱灰,又被幾路藩鎮大軍追擊猛攻被殺散孤零零的流落于此,似乎也是看淡了生死。要么以后便只如行尸走肉一般的活著,尋覓個去處隱居再也不問世事,眼下既然被官軍擒獲,那死便死了吧,這輩子輾轉至今,也沒什么再值得去留戀的......
大概揣摩清楚皮日休如今的心境,李天衢捋清了話頭,隨即又喟聲嘆道:“原來如此,在下曾拜讀先生詩篇,非但滿腹經綸、學富五車,也足見先生滿懷顧念蒼生、體恤疾苦之情,然而黃巢黨豺為虐,先生后來方知其愈發殘暴不仁,罹害百姓、荼毒蒼生......
先生本來自謂憂國憂民,對當朝亂政的權奸庸臣橫眉冷對。結果反而投從黃巢造反,上對朝廷不盡臣節倒還罷了,可下對黎民蒼生,輔佐黃巢卻也是助紂為虐。本來自詡體念民生,結果卻輔助殘暴害民的兇惡賊首,只怕是要被世人唾罵欺世盜名...先生后知后覺、方感慚愧,所以今番既被擒拿住,索性便甘愿引頸就戮,想必也是打算以死謝罪吧?”
輕飄飄的一席話,卻如一把鋒利的尖刀,直直正搠中了皮日休心中最軟弱敏感的位置。他本來頹廢消沉的臉上也頓時流露出幾分恚怒之色,然而當皮日休抬起頭來,又怒目瞧向李天衢時卻只是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他胸脯一起一伏愈發激烈,也終究無法出言駁斥。
畢竟眼前這個唐軍都將,的確說中了自己茫然羞慚的因由。
本來敢與當面硬懟朝廷權官,毫不顧忌抨擊糜爛時政,當然也是詩書才學出眾而極擅唇槍舌劍手段的皮日休,就算此時萬念俱灰,卻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被區區一個行伍軍漢直說中了心事,反而啞口無言。而李天衢見皮日休被自己激得臉上終于又顯露出幾分活泛氣兒,便轉了個話頭,又道:
“只不過人這一死、萬事皆休,在下相信先生素懷悲天憫人之情,只是所托者并非是明主。以先生的學識才干,想必仍有機緣造福于民。既如此,先生真要憐惜百姓蒼生苦難,與其以死謝罪,卻又為何不活著贖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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