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弟與姨母為我家籌謀接濟,當受我一拜,這也是我父母臨終前都有囑托的,表弟切莫推辭。”
說完卓思衡便起立俯身,行大禮答謝,嚇得范希亮趕忙又是扶又是攔,可又拽不動,只能硬生生戰兢兢受了禮,見表哥滿意了坐下,才于心有愧道“我哪有資格受表哥的禮我家戾太子案后,父親不喜母親與娘家有來往所以母親只能暗中行事,前幾次寄了些首飾銀錢,但后來聽說路上就沒了東西的音信,她明白這些東西繞太遠反而到不去你們家人手中,于是便開始格外留心,送得衣服都換成半新不舊非錦非緞的,還有日常的丸藥,也都是不值錢卻能解燃眉之急的。可我知道,這些東西對于流放的一家子來說遠遠不夠”
“怎么不夠,我二妹妹慧衡因流放時落病,一直虛弱,多虧有你時常以止咳寧肺的丸藥寄過來,我們在那荒僻的地方哪里買得到”卓思衡寬慰范希亮道,“我娘在世時對我們說過,姨母這樣行事必然有她的道理,想必是費了極大心思的,我們家絕對不能反過來再給她添上不必要麻煩,因而后續即便家中安定,也一直沒有書信字跡往來。這些年辛苦姨母也辛苦表弟了,光是那小鴨子,不知表弟是怎么繡上去的”
范希亮大笑道“送去朔州的衣物每件我都有拜托母親生前身邊的嬤嬤幫忙繡好記號,再查驗衣物干凈整潔打包托人。遠遠我看你這身袍子便覺得眼熟,再看表哥的相貌與袖口的小鴨,簡直是十分確鑿了”
卓思衡也笑道“母親說姨母自小聰慧敏銳,遇到難事總有辦法解決,表弟定然繼承了姨母的智慧和品格。”
范希亮心有觸動,不住點頭道“我母親也說過自己姐姐最冰雪聰明,決計不會貿然行事,她們二人自幼心有靈犀,許多事無需多言便可。”頓了頓,他語氣又跌回婉嘆的哀然,“我其實很羨慕母親。”
卓思衡仿佛明白了他此言深意,問道“表弟沒有其他手足”
“我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范希亮低著頭盯著茶盞,“但他們是我父親繼室所出,平常與我極少往來。”
卓思衡忽然明白了為什么范希亮這么想見自己,對他來說,和自己家異母所出弟妹的關系可能還不如與他們家雖不通書信卻默契的往來,再加之姨母時長與他一同回憶過去娘家少女時與姐姐共度的爛漫時光和金蘭之情,范希亮心中定然無限向往。
他不惜奔波勞苦來尋覓自己,大概心中便有希望他們二人能像各自母親當初那樣手足情深的期許。
卓思衡握住范希亮的手,仿佛在和悉衡說話一般親切“我們的母親是至親手足,你我二人也該當如此。”
范希亮動容至極,眼中翻滾起心底涌動的情誼,卻不好意思抹淚,只能用力忍住,再使勁兒反握住卓思衡的手“能見表哥,定然是我們的母親庇佑”
二人又是一番敘情敘舊,卓思衡聽著母親曾在娘家時的趣事,又是倍覺親切溫柔,又是心中略帶感傷,想起母親曾說自己家中還有一弟,也是與她們姐妹極其親厚的,便向范希亮打聽道“你知道咱們舅舅的消息么”
“舅舅在巴州”范希亮聽到他問起這個,連忙開心到連比帶劃往西南指去,卻想到什么,又低頭喟然,“只是父親禁止我同母親娘家的親戚往來平常我也都是私下給舅舅逢年過節寄點東西,舅舅也托人帶回來過一些那邊的土產,書信往來是沒有的不知他此時在做什么,身體如何”
“將舅舅地址給我吧”卓思衡豁然開朗,“和表弟見過面把話說開,之前的啞謎就不用再打了,以后表弟不方便,我們就一起給舅舅寄東西問候,你有想說的話便告訴我,我來寫信,舅舅若是有回音,我也會想方法既不打擾姨夫,又安然送至表弟手中。”
范希亮粲然一笑時最像自己,卓思衡想,自己若是開心幸福至極,大概也會露出這樣的笑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