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將此事自越王口中的森嚴將去一級,低于國家大事,又拿皇家瑣事來謙辭,氛圍頓時輕松好些,皇帝也笑了笑,說道“既然如此,朕也好奇此事臣工們是何看法你們暢所欲言,朕是天子,天子無甚私事,你們議論不算僭越,不必拘謹小心,只管暢所欲言。云山啊,女學你也是倡導之人,你妹妹又在彼處任師范,你先說說看”
人這一生,頭一件不能相信的謊話,便是領導的“暢所欲言”,他可以說,你不能信。卓思衡伴駕多年深諳此理。
“回陛下,臣以為,此事恰如越王所言,看似小事,實則卻干系極大。”
卓思衡此話一出,不論是長公主還是他身側的高永清和虞雍都是一愣。
就連越王也用漲滿不可思議目光的眼睛朝他看來。
“哦此話怎講”皇帝忍不住朝前探了探身,似是覺得十分意外。
“太子殿下品性如何,在座諸位想必皆知,知子莫若父,陛下對太子殿下心性品格自然了若指掌,太子殿下隨和謙柔律己甚嚴,眾人有目共睹,他必然不會寬縱姻親故意生事。那么,便只有一個可能了。”卓思衡嚴正道,“那就是女學這次文章品評,卻有爭議之處。須知物不平則鳴,人不平即便是太子妃之妹,也不該得理而隱忍,若其所言在理,那就算是師范之言,指正也是應當,既然女學是為明教世理之地,那便不該只計之尊卑不論學才。”
大家都被這刁鉆的切入答問角度震撼,一時都只顧看向卓思衡,等他接下來說什么。
“臣不才,曾略有治學經驗,依臣之見,遇此等事絕非麻煩,正乃千載難逢之機遇,好看看師范何以為師,而學子如何得學。”
反應最快的人當屬長公主,她立即領會精神,心下震動,試探道“依卓大人的意思是要讓顧世瑜與尹毓容正論相辯,來一較學問之高低”
卓思衡最欣賞長公主的地方,就是她思維敏捷之處,正在她可一隅甚至反客為主。
“回長公主殿下,正是如此。”
卓思衡猝不及防的回應使得原本發起質詢的越王站在當中不知該接什么。按照道理,作為女學的發起人之一,卓思衡該是不希望事情鬧大的,而越是掩蓋此事,越顯得太子無能皇室偏袒外戚,若真讓顧世瑜認錯,想必朝野清流大多心懷不忿,而這不忿也是對太子的。
卓思衡當然明白越王在打什么主意,連他十二歲的門生小泊月都能猜出來的事,他會不能料到么但是光料到沒有用,還要知曉皇帝期待怎樣的答案和解決方式。
皇帝一是不希望自己的家人惹及大臣,弄出朝野非議來,讓自己背鍋,因而若出了事,必定會將罪責歸于太子管束姻親不利。可皇帝未必真將女學中學生和老師這等雞蟲得失微不足道之事放在心上,因而越王想大事化小,他或許真樂于見得。此事仿佛雞肋,若放縱不管,皇帝也不想自己苦心經營的無外戚之患形象敗在兒媳婦手上,可如果去管,他一個皇帝什么薄物細故都問一句實在無有必要。
那卓思衡就將問題擴大化,然后讓皇帝退居二線,真正會有想保住女學與自己地位同所掌管事物權威性的人站出來主持大局。
當是時,長公主款身站起,朝皇帝頷首道“皇兄,既然如此,便由我來決議此事,如何”
皇帝也露出笑容道“也罷,你如果愿意,這也本是你的職責所在,只是身體要緊,不該煩擾之事切勿太過憂勞。”
長公主笑道“皇兄既然說女學之務是臣妹分內,那臣妹便斗膽請求個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