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沉默了。
她還記得兒子那時候就站在這個客廳里,幾乎瘋狂地問:“你為什么不信我是他先動得手我是你兒子還是他是你兒子他罵我是窮狗朝我校服上倒墨水朝我臉上吐口水”
丈夫就站在臥室門口,瞪大了眼睛罵:“人家說錯了嗎我們就是窮狗你怎么不能忍你知不知道為了讓你進一高,我們花了多少錢求了多少人”
兒子吼道:“我讓你們送我上一高了嗎我都在求你了,求你別讓我轉學我不是讀書的材料”
于是丈夫擼起了袖子:“你再說一遍”
兒子怒吼:“再說幾遍都一樣,我不是讀書的材料我讀不出來”
“放狗屁”丈夫臉龐漲紅,“怎么讀不出來你比別人笨嗎”
兒子:“對我就是比別人笨”
丈夫抓住了兒子的手腕,扯著兒子出門:“去去給人家道歉去給人家下跪”
兒子死命往后墜:“我不去我要不要臉你要不要臉”
丈夫的身體在顫抖,他雙眼充血:“你有什么臉我有什么臉你把書念出來了,我們才有臉”
兒子最終還是拖走了。
父子倆回來的時候就像仇人一樣。
從那天起,兒子就像變了一個人,他不再和父母爭吵,不再說自己不是讀書的材料,甚至不再惹事。
然后,他就帶著戶口本消失了。
后來她問丈夫,原來那天丈夫帶著兒子去了老師家,讓兒子跪下給被他打的同學道歉,讓老師不要記過,不要開除他。
然后她就沒有再問了。
她不想知道兒子究竟有沒有下跪。
兒子最后還是沒有讀書,單方面和家里斷絕了關系。
幸好還有周子豪,每過一段時間會給他們說許維的近況。
她和丈夫都不會上網,哪怕知道許維現在是游戲選手,也從沒看過許維的任何一場比賽,只是每次都會記下兒子比賽的時間,給周子豪打去電話,問問許維那一場是輸了還是贏了。
“你在外面,沒被人欺負吧”女人低聲問。
許維:“我不欺負別人就不錯了。”
女人:“那就好”
又是一陣沉默。
“對了對了。”女人提高音量,“我和你爸商量過了,這些年我們存了一些錢,你拿去在n市買套房子,好歹有個落腳的地方,將來談對象也方便。”
“你你別恨我們”女人低下了頭,她這一只手遮住眼睛,哭著說,“爸媽沒有文化,也沒有錢”
他們保護不了兒子,從小到大,兒子不管受了為什么委屈都是自己消化。
出了事,他們只能帶著兒子去道歉。
兒子走了以后,他們回想起來,才發現這些年兒子過得究竟是什么樣的日子。
可是當年,她和丈夫都沒有把兒子的心情放在心上。
他們自己為了生存,也已經付出了全部力氣。
她在雇主家也會被為難,被罵,還要笑臉迎人。
丈夫為了保住工作,要想盡辦法給人送禮,被人嘲笑也要彎著腰說自己樂意當笑話。
他們一家人,仿佛從來都沒有真正的在一起好好吃一頓飯,看一會兒電視。
像其他普通的家庭一樣笑著聊自己的工作。
女人喘著氣:“你爸早就后悔了”
自從兒子走了以后,丈夫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每次外面有人敲門,不管他在干什么,都要立刻跑去開門。
偶爾到了深夜,她起夜的時候,會聽見丈夫用被子蓋著頭在哭。
然后她就只能裝睡了。
窮,似乎真的是一種病。
這種病把他們折磨得連好好說話的機會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