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前世從小摸到大的古琴,宋從心其實不太習慣用劍。
或者說,比起古琴這等撫慰人心的雅樂之器,劍這種用于傷人的近搏利器本就不太符合宋從心溫良無害的脾性。
雖然在天書的幫助之下,她修行著最好的劍修道統,磕磕絆絆地習劍至今。但就像她在無極道門的拾撿儀式廣場上對持劍長老所說的那般,她心未靜,道未明。她不明白自己為何持劍,更不明白自己能為了何種信念而拔劍。
但如今,在一個風雨交接、冷徹骨髓的夜晚,在被人算計的憤怒與無盡恐懼的驅使之下,宋從心第一次產生了拔劍的想法。
從太平盛世年間走來的宋從心,比誰都看中生命的分量。前世看過那么多的話本小說,聽過那么多飽含深意的賢人話語,但那都不是宋從心的道,不是她能為之拔劍的理由。她能與天書虛構出來的幻影打得有來有往,但真的要將利刃切入血肉,她總是會有一種本能的害怕。
恐懼居然成為了宋從心第一次拔劍的理由。
漆黑且無星無月的風雨夜里,宋從心舉著火炬不停地向前奔跑。九嬰凄厲的嬰啼再無法對她造成任何的影響,她的耳畔間回蕩的是一種、不,無數種玄妙奇異的聲音風聲、雨聲、水聲,狂風拂過枝葉樹影的窸窣聲響,泥濘的土壤與水相擁時的渾濁之聲。她的呼吸與這些奇妙的韻律同步,她的心跳與脈搏在這個瞬間與腳下的這片土地同步了。
也正是因此,被浩浩蕩蕩的河川阻擋住前路時,已經走至絕境的宋從心,心情居然是平靜的。
不能在繼續前進了。宋從心停下了腳步。這里是咸臨國與素羅國的母親河臨江的發源地,一旦九嬰死在兇水中,這水火害獸便會成為另一種災厄。九嬰身上不停溢散的魔氣融入水里,屆時便會吞沒萬頃良田,化千里江山為死地。更有甚者,凡人喝了被污染的水,很有可能會引發瘟疫。
宋從心停下了腳步,沒有再繼續前進。她身后,龐大扭曲的暗影一點點地靠近,吞沒了她渺小的、僅持了一豆明光的身影。
宋從心轉身,望向了九嬰。
天邊翻滾的烏云越積越厚,云間雷光不斷閃爍,已經能聽見看見那遙遠蒼穹傳來的電閃雷鳴。宋從心站在已呈瓢潑之勢的風雨中,冰河般的墨發紛揚飛舞,雨水在接觸到她身體之前便氣化為霧。她站在風雨之中,衣袂干爽,儀表清正。伴隨著九嬰龐大蛇軀催石折木而來的動靜,宋從心的氣勢也節節攀升。她渾身上下都冒出了靈氣催生至極致的白霧,與氣化的雨交織與一體,形成了氣浪般的潮涌。
純白色的靈力潮汐逐步暴漲,與九嬰裹挾而來的魔氣轟然相撞。天邊翻涌不歇的雷云好似都為此而停滯了一剎。
宋從心在做一件但凡修真者看見都會忍不住跳腳大罵的事情她竟要在如此危險的情況下臨陣突破,踏入煉氣化神之境。
此世中,修士的修為境界分為四個大境界,大境界之下又分為十二個小境界。別看融合期與心動期只有一個小境界的差別,但實際上二者之間存在著一個大境界的跨越幅度。從融合期到心動期,改變的不僅是修者的筋骨以及氣脈,同時也意味著修士汲取靈氣的方式發生了質的改變。他們的修煉方式將從“煉化精元作為靈氣使用”的境界正式進入“煉化天地靈氣作用于神魂”的境界。
就常理而言,宋從心這個骨齡是不可能做到“煉氣化神”之境的。
一來是因為神魂不夠強韌,二來則是因為修行時間過于短暫,普通人難以體悟并學會與自然之氣融為一體、從而將其化為己用的修行方式。
這個境界的跨越,對部分修士而言是一道難以跨越的天塹就好比一個人從“用筷子吃飯”突然躍變到“憑空把食物吸進嘴里”。
那就一個字,難。
然而,陰差陽錯之下,宋從心竟然在如此險峻的境況下達成了這兩個苛刻無比的條件。她比常人多活了一輩子,神魂歷經死生輪回,有著遠超常人的強韌。至于普通人需要通過漫長時間去適應并且習慣的“煉氣化神”之法,她在融合山主之心的瞬間便已經明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