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尾目光稍稍放空,思緒沉入回憶,臉上不自覺擺出一貫的油滑討好的笑來。
“窟窿城有一大鬼,號稱捉捕使者,專為鬼王捉捕生魂索拿死鬼,我生前便不幸落入他手里。”
兩個聽客都顯出驚訝。
坊間俗言一墜窟窿,永不超生。
沒想,眼前就有個逃脫升天的幸運兒。
“做活人時,我聰明外顯,錢唐皆知。那捉捕使者以為我七竅玲瓏,可以當一條好獵犬,便拿了我的魂魄,塞進了一條黃狗體內,并以符咒勒束。”
“從此之后,每在深夜子時。我便在使者的驅使下,或是巡邏溝渠,追拿誤入窟窿城的倒霉蛋;或是上到人間,捕殺敢于得罪鬼王的蠢物。”
“我做狗竟然比做人強,以至于當捉捕使者對訓狗漸漸膩煩,也沒舍得要我性命,反被我循著機會,掙脫狗身,逃出了窟窿城。”
說話間,黃尾身體不住輕顫,顯然那段經歷并不似言語中那般輕描淡寫,但他仍強打精神。
“當我的魂魄回到家中,承蒙妻子不離不棄。軀殼仍在,一息尚存。可笑我當時喜不自勝,登時便要還陽,可當魂魄回歸軀殼,仿佛自投鐵水,周身無不劇痛”
盧醫官神色一振,此癥狀與阿枳何其相似。
“終究吃痛不住,自個兒脫出魂魄,當時也不曉得緣由何在,只好人不人鬼不鬼的躲在家中。直到某天,我無意對鏡自照”
他忽而起身,站到屋堂當中,叉手道了聲“污了貴眼,請勿見怪。”
而后褪下褲子。
兩人驚詫的目光下,他尾椎骨上竟生著一根黃毛稀疏的短尾巴。
他咧開嘴,似在笑。
“原來我從黃善均變作黃尾啦”
李長安默然無言,盧醫官卻詫異出聲
“黃善均你是那個風流第二不肖第一的黃善均”
黃尾再屈身叉手“風流也好,不肖也罷,都是做人的黃善均,跟做鬼的黃尾有什么干系呢醫官何必再提。”
他不愿說,盧醫官也不好再追問,只道“后來呢”。
“后來么,我的妻子因故不得不離去,城中家宅也被債主收走。”
說到這里,黃尾神色稍不自然。
“我的軀殼也當做尸體扔到了城外飛來山旁的亂葬崗,被我拖了回來,藏在城內的溝渠中。我對這些溝渠熟悉得很,無人能發現,只有些老鼠與野狗過來啃食。老鼠來了,倒成我腹中餐;野狗來了,則與它撕咬。我也曾是一條好獵犬,豈能怕它”
他挑弄眉眼,好似在說一則笑話。
“唉,可惜終究無濟于事,我守在肉身旁,一日一日看著自個兒漸漸死去,終于生魂變作了死鬼。”
“渾渾噩噩了好些時日,直到遇上了華翁,承蒙他老人家收留,我才找到了新的活法。”
他唏噓幾聲,又連連擺手。
“說多了,說岔了,這些話與今日之事又有什么關系呢”
難得正色,以自身為例,作出結語。
“生魂隨畜身而變,再歸人身,魂不適體,如何不痛”
屋中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直到。
“唉”
盧醫官喟然一嘆,打破寂靜。
“先前言語多有得罪,黃郎君勿怪。老朽尚有一問。”
黃尾連連躬身。
“哪敢稱郎君,不是折煞小的么醫官但問,一定知無不言。”
這番作態讓老醫官不免皺起眉頭“先前看那女娃魂魄,未見異樣。即便有,魂魄非是血肉,又該如何醫治呢”
黃尾既已長篇大論,當然早有腹案。
“我變在毛發,肉眼可觀。阿枳變在膏肓,須得開胸視之。”
“至于醫治之法倒也簡單。”
“換心。”
他如是答道。
黃尾先前說得沒錯。
刨魂視心本就堪稱奇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