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倆說笑著睡下,村子里各家各戶的燈火也逐漸熄了,白日里的沸騰雜聲消弭無蹤,遠處偶爾傳來幾聲狗吠
只有金家母子相對垂淚,倉皇無言。
鄒氏一雙眼睛紅腫的像是爛桃兒,哭得太多太久,已經流不出眼淚來了,只呆坐在燈前,恍若失魂。
金裕也好不了多少。
只是半日時間罷了,從前那種意氣風發的風儀便徹底遠離了他,取而代之的是頹喪與絕望。
完了。
一切都完了。
舉人功名沒了,又被石筠親口點評為不孝不義之徒,他這輩子都別想入仕了。
等明天書院知道消息,只怕馬上就要把他逐出師門。
不能考功名,不能入仕為官,叫他做什么
像那些大字不識幾個的村夫一樣下地勞碌,地里刨食嗎
不
他金裕堂堂舉人,怎么能淪落到那等境地
還有西堡村
他到底不是傻子,知道自己從前退婚西堡村大姓姜家的女孩深深得罪了姜家人,可那時候他有舉人功名倚仗,自然不怕,但是現在
沒了功名身份,里正多得是辦法拿捏他
金裕想到此處,心頭的不安便如同浪潮翻涌,看了眼旁邊宛如木偶的母親,他顫聲道“娘,我們還是搬走吧”
鄒氏木然的轉過頭去,雙目無神,語調宛如游絲“我們能搬到哪兒去呢搬家不要錢嗎”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當初金裕中了舉人,有多少人主動上門送禮,今天就有多少人上門做客,話也簡單“從前借的那筆銀子,您手頭寬裕的話,趕緊給還上”
金裕當然不想還,進了嘴里的肥肉,哪里能再吐出去
可是隨隨便便就能送錢投資的人,當然不會是鄉間農夫,起碼也是條地頭蛇,金裕沒了功名,他們有一千種辦法叫他把吃下去的吐出來
趁早還上,這事兒就算結束了,要是想跟他們耍橫的,他們比你更橫
金家孤兒寡母,又跟西堡村人不睦,當然不敢遲疑,老老實實的把吃進去的吐出來,眼見著剛富裕起來的家庭馬上破產
至于搬走,又能往哪兒搬
他們的名籍都在西堡村,想要走,必得經過里正可里正哪里是這么容易松口的
至于老家
要不是在老家混不下去了,誰會想背井離鄉
當年金裕的爹病重,看病要把家底都耗空了,人也沒救過來,以后留下孤兒寡母怎么辦
金家人就想了個損法子讓金父去借錢。
親朋好友,同村故舊,沒有寫借條這個事兒,尤其金父還算是個讀書人,誰能想到他會賴賬呢
沒過多久金父死了,被他借錢的人傻眼了,上門一看家徒四壁,只留下母子倆哭得跟淚人似的,怎么張得開嘴要錢
算了算了,自認倒霉吧
只是天底下哪有不透風的墻,一個兩個也就罷了,金父借了那么多人,債主們之間也不乏彼此熟悉的,聚在一起喝酒的時候說起來,可不就回過味兒來了嗎。
能被金父騙的,只能是信得過他的人,如是一來,金家人的名聲也就徹底臭了,鄒氏母子去給金父上墳,就發現有人把金父的墳墓當成公共廁所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