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子衡和叔治呢?”烈日下,公孫珣回頭詢問。“你二人又以為我該不該接此印呢?”
“我以為可以。”就立在公孫珣身后的呂范干脆直接。“名不正則言不順,天下亂成這個樣子,便是居家也要做事的。”
“叔治。”公孫珣催促道。
“我不知道。”王修無奈搖頭。“如子衡兄所言,天下亂成這個樣子,哪怕只是在鄉中讀書,也該安撫鄉梓的;可也如子伯兄所言,君侯既然是歸鄉,那無論做怎樣一番事,都可以以自己的威德、家族的實力而行,無須在意一個將軍印……故此,將軍隨意便是。”
“還是應該受的。”常伯槐一如既往的沒有任何顧忌,不等公孫珣詢問道便直接拱手勸說。“天下動亂,或許很快就會好轉,但或許還會繼續惡化,君侯在鄉中,需要有做大事的準備!有衛將軍印在手,最起碼幽州官吏不至于太過擎肘。”
公孫珣緩緩頷首,復又看向了滿頭大汗的鐘繇:“元常聽到了沒有?我這五位智計謀士的言語居然各自不同。”
“聽見了。”鐘繇愈發緊張了起來。
“二人以為不必接,二人以為當接,還有一人一人以為接與不接兩可之間,而其余如義公他們又不擅長此道,我就不問了。”公孫珣盯著鐘繇緩緩言道。“元常,你我故交,我對你的欣賞想來不必多言……而事情到了一步,我也是很為難的,不如你替我做個決定吧!”
鐘繇登時大汗淋漓:“我是使者,如何能……”
“可你也是我舊交。”公孫珣絲毫不以為意。“好生替我考慮一番,我是該接還是不該接此印……你說當接我就接,你說不當接那便不接!考慮好了,便來城中亭舍中尋我,天氣熱,我要回去照看孩子!”
言罷,這位食邑六千戶的薊侯居然直接拂袖而走,將鐘繇和一群洛中來的侍從以及代表了天子權威的節杖扔在了午后太陽直射下的柏人城頭之上。
剛剛當了半個月尚書郎的鐘繇本能跟著對方走了幾步,卻發現隨著那沉默不語的韓當一聲令下,下城的階梯處卻忽然多了數名跨刀的武士,也是不由汗流浹背。而等他回過頭來,看在就在城外駐扎的那數百白馬騎兵,更是分外無言。
到此時,鐘繇哪里不明白,這分明是公孫珣弄不清楚朝中對他的態度,所以心生猶疑。然后必然是對自己知根知底的戲志才那廝不顧情面,直接獻了如此歹毒之策,以此法逼迫自己做出說明……然而,雖然明白,可鈡元常卻也無可奈何,他一聲嘆氣,居然滿頭大汗的向朝城下武士請求了一份筆墨紙硯,外加一壺涼開水。
涼開水一壺,半壺喝了下去,半壺磨了墨汁,然后鈡元常便揮毫潑墨,在城頭上大書特書起來,好不容易寫完,居然又取出火石燒掉了自己所書文字,這才請見公孫珣。
“依我看來,上次奪印之事,恐怕確實是朝中有人意圖對君侯有所動作。”亭舍內,請求私下謁見的鈡元常俯首在院中廊下躬身一禮,這才坐下身來從容言道,卻是開門見山……也不知道之前頂著烈日在城頭又喝水又完字又燒紙的他為何如此精神。“此人我著實不知道是誰。但若論將軍印之事,我還是以為君侯當受。”
“為何?”盤腿坐在廊下,卻扭頭看兒女在院中嬉戲的公孫珣一臉的不以為然。
“大勢之下,反復難定,人居于其中,宛如扁舟行于湖海,今日為順,明日為逆。這個時候,君侯就不要在意什么外人的些許看法與洛中某些小人的動作了,因為他們的動作也會被大勢動搖,說不定還會弄巧成拙。”言至此處,鈡元常俯身再拜。“君侯此時唯一該做的,便是定身自重,往自己這艘船上多放幾顆壓艙之石……而這個將軍印雖然虛有其表,但等風雨到來,卻終究是可以扔下去壓艙的。”
“說的好啊!”公孫珣本該親自扶起對方,或者喚對方起身的,此時卻只是自己徑直站起身來,轉身往院中望去。“我在柏人停留的這些日子里,其實也是感觸良多……不瞞元常,天下要亂我是猜到了的,不然也不會棄職歸鄉,但動亂的這么快,我是真沒想到。不過也正是因為看到這種亂象,才多少明白了一些,天下的根本在于地方,地方都壞了,洛中便是能勉力維持局勢,也不過是沙土之上的高樓,淤泥上的高臺,徒有虛名罷了……這是名與實的問題,名實之間若非得只讓選一個,便只好選實了。”
“君侯所言甚是。”鐘繇抬頭看著對方身影言道。“與君侯相較,那些賴在洛陽玩弄權術之人,才是落了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