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又不是蠢貨,當年晉靈公要殺趙盾,趙盾逃走,其弟趙穿引兵殺晉靈公,最后史家是怎么記的?還不是趙盾弒其君!
政治事件中,責任人只能是某個派系的政治領袖,而非是某個執行人,這個道理早一千年中國人就知道了。
同樣的道理,反過來說,天子只要在三輔死了,那就是公孫珣弒君,盜匪殺的、曹操派人刺殺的,半路上凍死、餓死了,那也是公孫珣弒君,因為天下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而劉虞的這句話,不過是為了盡量堵住公孫珣的嘴,防止后者利用他的死過度發揮罷了。當然了,也算是盡了一個漢室忠臣最后的忠心了。
“再一件事……”劉虞斜靠在榻上,目光越過黃琬等人,定格在了公孫瓚身上。“這次的事情關系重大,一定要等衛將軍回來,最起碼要等到御史中丞(鐘繇)回來才可處置,萬萬不能擅自殺人。”
公孫珣額頭青筋乍露,卻避口不應。
但黃琬、趙謙、士孫瑞等人,卻紛紛頷首,隔壁諸位大臣也大多應聲。
無奈之下,公孫瓚只能一時干笑頷首:“且聽太尉之言。”
“還有一件事情,乃是專門告誡子琰兄的。”劉虞身體難支,見到公孫瓚點頭便不再計較,而是望著身側摯友黃琬,誠懇而言。“子琰兄往荊州、益州一行后,回來對劉焉、劉表二人嗤之以鼻,其實我一直不以為然,但卻畏懼子琰兄為人,不敢直言,今日勉強一勸……”
“你說。”
“昔日衛將軍在渭水有一言極善……治世之能臣到亂世自為梟雄,亂世之梟雄到治世自為能臣。”劉虞勉力勸道。“劉景升、劉君郎二人固然可惡,但若是我們換位處之,恐怕未必比他們做的好,他們居長安,恐怕也要罵我們有負漢恩……時局在外,人力何堪?今日之忠臣,明日之簒逆,都是時局作祟,何必苛責于人?”
黃琬本欲說天下事論跡不論心,以此來駁斥,但瞥見對方希冀眼神后忽然醒悟,劉伯安哪里是在給劉表、劉焉做辯解?分明是在給他自己做辯解……臨到此時,這位當朝太尉只覺得自己不夠稱職,不能阻止之前的事情,所以心中有愧,便本能借此來為他自己辯解。
一念至此,黃子琰幾乎要脫口而出,問問對方都要為漢室送命了,還有什么可慚愧的?但話到嘴邊卻又強行咽下,只能微微頷首。
劉虞放下心來,繼續言道:“至于其余的事情,這幾日我想了許多,但想來想去都覺的無用……以前的事情,我身為太尉不能處置妥當,以后的事情,我多說也無益,便交給諸位與衛將軍一起商量去吧。”
一墻之隔,公卿大臣中頗有幾人明顯欲言又止。
“至于私事,其實只有一件可說。”劉虞瞥向立在床頭的愛妾,一時苦笑。“我妻早死,只有此妾阿梅常伴左右,早該扶她為妻,但我唯一嫡子劉和卻因為眷戀生母,多為此不順,這才拖了下來……我死后,請子琰你們幾位務必幫忙看顧阿梅,待我子來奔喪,若能說動于他,便讓他以母事之;若不能,請你們務必替阿梅尋個好人家嫁出去,嫁妝從我遺產中來出。”
眾人聞言愈發黯然,那喚做阿梅的妾室也是淚流不止,而黃琬、士孫瑞、趙謙等人則紛紛即刻應許。
劉虞知道這些人一諾千金,立即便放松了不少,于是緩緩再言:“還有一言,請諸位替我說給我子劉和……聽說前年盧子干身死之前,專門有言讓衛將軍轉告其子,說是‘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我深以為然,且敬佩萬分。但今日我尤其要多說一句……勿以時窮而忘節,勿以勢起而亂性……稍微得勢,便忍不住貪圖享樂,一朝困頓,卻又只想著畏縮起來,模糊處事,如此為之,結果就是人家盧子干死而無愧,其子將來可以仿而效之;但我劉虞卻只能引己身為戒,讓做兒子的不要重蹈覆轍……這大概就是賢人大儒與俗人之流的區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