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忽然這樣問我,我一時也想不起什么。”
倪素細心擦拭過他的臉,將帕子扔到盆里,“等我想好再告訴你。”
她知道他絕不會愿意在她的面前脫下這身滿是血污的衣衫,亦不會向她展露衣袍之下的傷口,便什么也不說,又去取來干凈的柳葉水。
倪素來了又走,那道房門合上,徐鶴雪一手撐在床沿勉強起身,結了鮮紅血痂的傷口不知崩裂多少,他蒼白的指節勾開衣帶,緩慢地脫下外袍與中衣,素紗屏風半遮半掩他一副蒼白清癯的身體,其實與死前沒什么兩樣,因為在邊關五年的關系,他持過長戟,握過刀劍,馴過烈馬的軀體筋骨流暢而肌理分明,并不似尋常少年那般單薄。
只是他身上的剮傷太多了,殷紅的血液流淌下來,他從盆中擰來帕子自己沉默地擦拭,瑩塵飛浮,滿室明亮的燭光里,他越發看清自己這副身軀,即便痛得劇烈,他也一遍一遍地擦拭自己。
直到傷口不再流血,他方才一件一件地穿好衣衫,系好衣扣,做好這些,他才躺在床上,將被子拉過,蓋在身上。
兩盞琉璃燈在床沿的凳面上,剔透的燈罩,暖黃的火光,他臉頰抵在軟枕上,盯著那兩盞燈。
這燈,是他們在去尋蔣先明的路上,倪素敲開一家制琉璃的鋪子買來的。
她說,如此,往后他們都不必怕雨夜出門。
徐鶴雪閉起眼,他沒有睡眠,也不會做夢,但此刻聽見夜雨沙沙,他穿著干凈的衣衫,錦衾裹身,卻也覺心安。
然而夜半,他忽然掀被起身,在滿室明亮的燭火間,邁著極為艱難的步履,走到書案前去,潑水研磨,鋪展宣紙,伴雨落筆。
那本暗賬上不具名之人,已被蔣先明查得七七八八,盡都被蔣先明寫在賬冊之上,算作批注。
少傾,宣紙上添了十幾個人名。
徐鶴雪坐在案前,一手扶著案角,墨痕已干,他卻暫時未能從這些名字中,找出什么關聯。
這些人十五年如一日地給杜琮及上面的人送錢,就連杜琮,看似賬上銀錢往來不少,但夤夜司從他家中抄出的錢財卻并沒有這賬上的一半多。
十五年,偏偏是十五年。
徐鶴雪再抬眼掃過紙上的名字。
竟沒有一個在京官員。
一連幾日春雨不停,云京城總是籠著一層濕潤的薄霧,皇城之中除卻雨霧,卻要再添一片陰霾。
正元帝信道,幾日前清醮,令嘉王趙益奉青詞,然而嘉王拖了一兩日,竟在慶和殿外跪喊“永庚愚笨,不明其道,無從落筆。”
此舉立時觸怒正元帝,嘉王當夜便被殿前司的人帶至重明殿禁足。
前來訊問的人換過一撥又一撥,嘉王驚懼無狀,有口難言,問自是問不出來的,從天黑到天明,嘉王妃李昔真求得準允,入重明殿中時,嘉王正孤坐在一片濃烈的陰影里,抱著雙膝,雙目渙散。
“殿下。”
李昔真提著食盒走到嘉王面前,蹲下去,細細地打量著他的這張臉,她眉眼間滿是心疼,不由伸手觸摸他的臉。
“昔真。”
嘉王喃喃似的喚她,“對不起,讓你受驚了。”
“殿下是想帶我回彤州,對嗎”李昔真如何不知面前的郎君心中究竟藏著多少沉重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