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真”
趙益走進去,“是你的意思嗎”
李昔真近來忙于喪儀,人又清減許多,“如今朝中人人都道,官家您與從前大不一樣了,在玉節將軍案中的那三十余名犯官您說處置便處置,鄭堅那些個誣陷張崇之先生的人,您也將他們殺的殺,流放的流放,又有孟、黃一位相公在,如今朝中自是沒有哪個官員敢輕視您這位新君。”
說著,李昔真抬起眼簾,“但我與官家多年夫妻,怎會不知,您之所以在這兩樁事上如此果斷,一則,是因為玉節將軍與張崇之先生在您心中太重,一則,是您這么多年來的郁氣,都發泄在此處了,可是對于吳氏那腹中的孩兒,您卻猶豫了。”
“昔真,你不該沾這些事,我只是在想一個萬全之策。”
趙益說道。
李昔真扯唇,“我此時不沾,難道留著禍端讓您去優柔寡斷么我當然知道您是怕這等事教朝臣們知曉,往后便是他們用來攻訐我的把柄,可我不怕這些,我只知道,若是個公主,今夜自當平安地過去,可她吳氏卻偏偏生下來一個皇子,那皇子若在,官家您的皇位就不算穩當。”
“還是說,官家您想治我的罪么”
“昔真我怎么可能治你的罪”趙益走到她面前,蹲下去,望著她消瘦的面龐,“我知道,你是為我才會如此,我不該婦人之仁,你教訓得對。”
李昔真見他這樣蹲在自己面前,她眼底不由流露一分笑意,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我如何敢教訓官家”
“我原本也沒有想過會有這樣一日,你知道,我其實一點也不想待在這里,更不想做什么官家,可是昔真,我如今已經在這個位置上了,”
趙益枕在她膝上,“我其實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這個皇帝,但是你在我身邊看著我,提醒我,我就會覺得很安心,我們是夫妻,永遠都是。”
“朝臣們讓你勸我的話,你不要聽,我趙益此生只要你一個妻子,不要任何人。”
近來大喪的事宜漸畢,朝中奏請新君選立皇妃,綿延皇嗣的奏疏變得多了起來,以黃宗玉為首的朝臣多番勸誡新君不成,便將主意打到了皇后李氏這里來。
“他們知道我身子不好,想讓您以先帝為鑒,多些子嗣。”
李昔真說。
“我便是先帝過繼來的養子,他們若催得緊,我便從宗室里過繼一個又有什么要緊”
趙益不是先帝,他對于親生子嗣沒有那么多的執拗,“你也不要勸我。”
李昔真理了理他的發髻,“官家,倪小娘子請我們明日去她家中一聚,她要回雀縣了,我們合該為她送行。”
提及倪素,趙益一怔,隨即他抬起頭來,“那是嫂嫂,我們自然該去。”
五月底的市面上添了三十余種桃子,蔡春絮才從老家回來,倪素與她兩個上了趟街,便買回來滿滿一籃子。
黃昏時分,恰逢孟云獻與姜芍夫婦一人過來,倪素看見孟云獻手中提著一壇子酒,一只燒鵝,“義父,我不是說不必帶東西來么”
“他說這是他平日里都舍不得喝的好酒,”
姜芍面上含笑,走過來攬住她的手臂,“這燒鵝是我挑的,城南那家燒鵝店是云京一絕,早前我就想買給你吃,可你在病中,不好用這些葷腥。”
“多謝義母。”
倪素笑了一聲,“咱們進去吧。”
才掀開簾子到后廊里,孟云獻嗅到飯菜的香味,他不由笑道,“是那個叫青穹的小兄弟嗎這香的,我倒真餓了。”
他話音才落,灶房里跑出來一個滿頭大汗的青年,他依舊裹著頭巾,眼睛濃黑,手中端著一碟清炒時蔬,“孟相公,孟夫人你們來了快請坐”
院子里一張圓桌,上面已經擺好幾道菜,青穹將炒時蔬放到桌上,孟云獻正欲說話,卻聽灶房里的動靜卻沒有停。
他看著在搬椅子的青穹,心中疑惑,“阿喜,你們請了誰在灶房里忙”
倪素才將籃子放到廊椅上,煙熏火燎的灶房里走出來一人,他身著淡青的圓領袍,衣襟潔白,發烏而睫濃,正將自己挽起的衣袖放下來,他身姿頎長又挺拔,在日光底下一張面龐神清骨秀,“孟相公,夫人。”
青穹只見孟云獻手中的酒壇子與燒鵝倏爾下落,他立時伸出雙手去,及時接住。
姜芍也愣在原地,半晌都說不出話。
孟云獻至今憶起那夜,還恍如身在夢中,十九歲的少年提燈,身形淡薄得像霧,在他的面前,向他施禮,請他放下。
而今,朗朗日光底下,少年依舊是十九歲的模樣,俯身作揖,清峻守禮。
孟云獻看著他,發覺他的身形竟不似那夜,五月底的日光已見熾盛,落在他的身上,卻沒有顯出他身為鬼魅的那分淡薄。
他情不自禁,不敢置信,“子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