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對母女此時的想法都是相似的,紀禾微暗道若是此事傳揚開去,那些之前對紀貴人贊譽有加的文人怕是要扭頭將犀利筆鋒對準了她。
王淑人比女兒想得更多一層,如今大晉并不太平,蠻族又再度來犯,正是朝野上下風聲鶴唳的時候,紀貴人卻心安理得讓陛下糟蹋人力為她弄些水果吃食,可見是個目光短淺的。就算這新鮮水果陛下也愛,吃得也未必比紀貴人少,但誰敢指著陛下罵,那些口誅筆伐朝向的還不是紀貴人?
天子也是人,之前又瘋過幾年,再有那些大臣文人天天念念叨叨,天子能一絲都不受影響?到那時候,他對紀貴人的寵愛又能延續幾時?
王淑人暗暗皺眉,以前對著紀禾清橫眉怒目的,是想要拿捏她讓她心甘情愿替她的親女兒入宮,這段時日隔三岔五遞帖子放臉面地奉承,是圖她名聲漸顯榮寵無兩,想著借她的東風讓夫家和娘家都更上一層。
但現下見她這做派,又不免覺得前途暗淡,懷疑起自己剛剛應承出去的資財是不是白費了。可話說出口了,又不能收回來。
紀禾微心中也多少生出了悔意,雖然如今京中人人都知紀禾清跟紀家不甚親近,但她到底姓紀啊!如今還記在王淑人這個嫡母名下,有再多過節,都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血脈親人,以前覺得紀禾清不可能得寵,只當是個替她入宮受罪的面團,任人捶打捏扁,才對她輕視鄙薄。
后來紀禾清得寵又有好名聲,紀禾微才跟著母親一起放下身段,反正是在自家窩里,怎么低頭都不丟人,往外頭一站只有別人艷羨的份兒。要真能跟紀禾清修好,那紀禾清與陛下就是她的另一個娘家,她將來嫁人也更體面,哪怕夫家顯赫也不敢欺她。
誰知紀禾清的實際做派竟是如此,綾羅綢緞珠寶珍玉,反正是在內宮,任是她用之如泥沙,外面人也看不見。可新鮮水果不一樣,那驛站跑死的馬兒,那日夜兼程送水果的使者……哪個不是證據?
怕不是再過幾天,外頭就要傳遍風言風語了。紀禾清是紀家的女兒,她自己也是紀家的女兒,紀禾清要是被外面人罵做禍國奸妃,她自己又能落個什么好名聲?
這心態一波三折起起落落的,著實把紀禾微折騰狠了,她心里憋悶,甚至閃過惡毒的念頭,早知如此,當初紀禾清還不如死在宮里好。
母女倆都是表情管理大師,心里已經翻起了波濤,面上卻還是繃住了沒露出痕跡,紀禾清目光在母女倆攥緊的手帕上一掃而過,面上也是笑盈盈的,搖頭道:“王淑人這就說笑了,讓人快馬去南方運回來,實在浪費人力,如今陛下正為邊關戰事憂心,我再怎么不知輕重,也萬萬不會做這種要遭人戳脊梁骨的事啊!”
母女倆心里都自認將紀貴人給摸透了,已經開始琢磨后路,紀貴人忽然的這番話就跟棒槌似的,一下給她們二人敲懵了,母女倆不禁對視一眼,有些驚疑。
王淑人指著這瓷盆里的新鮮水果,“這不是讓人從南方運回來的?”
紀貴人隨手剝開一枚荔枝,晶瑩剔透的果肉捏在她指尖,著實好看,她笑聲爽朗,“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們會這般想,果子當然是南方運回來的果子,但可不是你們想的那樣,讓人八百里加急跑死馬的送法。實話與你們說罷,陛下有一條新的運輸法子,哪怕是橫跨天南地北,運輸一千車糧食,也只需四五日的光景。”
這話一出,母女倆都不禁嘶了一聲,實在是紀貴人這話太過驚世駭俗,有一瞬她們竟以為紀貴人瘋了!
可不就是瘋了嗎!
這對母女都不是什么也不懂的市井小民,尤其是紀禾微,她讀過的書比母親更多,自認是個才女,對軍事上不敢說精熟,但也不至于一竅不通。
她深知,自古以來打仗最難的不是練兵,不是地形,更不是兵力多寡,而是糧草!
兵卒不會打仗,可以讓擅長排兵布陣的將軍去操練,兵力不夠,可以就地征兵,地形不利,可以巧設陷阱引軍入甕。但糧草沒有就是沒有!這玩意不是地上的沙土,不是你想挖就能挖出來的,也不是隨便都能活的野草,不是你想豐收就能豐收的!
只能靠著朝廷在各地征調,然后靠著人力畜力一車車運到邊境。畢竟邊境多沙土多干旱,那邊沒幾塊地能種糧食的。從中原運到邊關,路途遠、行程慢,光是途中損耗的糧食就足夠養起一支幾萬大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