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原本正舉辦著祝賀魔王誕生的大典禮。
而彼時十五歲的少年魔王,狂傲、無畏、年輕氣盛,懷著滿腔怒火,從地上抓起父親掉落的一把青銅彎刀。
千鈞一發之際,他口中怒喝,擋在所有族人面前,刀尖指向金亮的天幕。
可那枚金箭的威力是如此恐怖,先是擊碎了他手中的彎刀,緊接著射斷了他的盤角。昏耀聽見自己凄厲地發出一聲慘叫,整個身體都被那股巨力扯飛到半空。
劇痛充斥了神經,天旋地轉的視野里,那金箭尤不減勢,照亮了深淵的天穹后,消失在遠山盡頭。
砰
少年魔王摔在地上,又彈起來,就這么滾出去十幾丈遠。
眾目睽睽之下,在祭壇上拖了出長長的,觸目驚心的一道血跡。
金光褪去,云層失色。
天穹回歸黑暗。
昏耀掙扎著想爬起來。他嘗試了一次,摔倒了;又一次,仍然失敗;第三次,狼狽地勉強支起身。
忽然,他發現所有魔族都用驚恐而怪異的目光盯著自己。
父親、母親、祭司、族人沒有任何一個魔族上前扶他,沒有任何一個魔族開口說話。
角。
終于有魔族開始竊竊私語,他的角。
角,角,他的角,人類,人類,快看他的角,人類,角,他的右角
不知哪個魔族跳了出來,形容瘋癲地指著他“人類射斷了他的角”
“魔王被人類射斷了右角”
黑發紅瞳的魔族少年怔愣地坐在祭壇上,坐在自己的血泊里。他成了深淵有史以來第一個,恥辱的斷角魔王。
那天,昏耀差點沒能從自家部落的祭壇上活著走下來。
魔王被人類射斷盤角,簡直是奇恥大辱,當場就有好幾個瘋了的家伙要殺他。
第二天,神神叨叨的祭司斷定斷角魔王不詳,要殺他。
第三天,早就嫉妒他覺醒了血統的兄弟姐妹落井下石,要殺他。
第四天,首領覺得部落里養一個斷角的少年魔王,供著也不是,不供著也不是,左右為難還丟臉,也要殺他。
第五天,父母深夜落淚,說這孩子反正廢了,不如睡夢中給他個痛快,頭顱獻給首領,說不定還能換點賞賜。
在深淵,命太賤了。殺死一個魔族,和扯斷一根野草沒什么區別。
昏耀在部落里失去了容身之地,只能拖著重傷之軀,孤身流亡。
支撐他活下去的,唯有仇恨。
他想著天外的金發少年,沒日沒夜地恨著,恨著,恨著。
于是被絕望的泥淖吞沒了也爬起來,被埋進尸山血海里也爬起來。
整整七年,魔王在深淵的暗火與風霜中重生。
可是現在呢
馬車咯噔咯噔,銅燈吱呀呀。
現在,斷角魔王坐在搖晃的車廂里,抱著自己畢生的仇人,靜靜地回憶著當年。
當年的蘭繆爾,真美啊真美啊。真的弄丟了嗎,再也找不回來了嗎
他現在似乎不再恨了,他只是還想再看一眼蘭繆爾挽弓的樣子,不要被狂暴的黑焰包裹,而是化作烈烈的光明太陽。
“蘭繆爾”
黑暗中,魔王沙啞地脫口而出“你想念自己的法力嗎”
這句話才出口,昏耀就驚醒了。低頭一看,幸好蘭繆爾睡得很沉,沒有聽見。
魔王一時不知道該慶幸還是失落,他閉上那雙紅眸,靠在車廂上吐出一口氣,搖了搖頭完了,自己真的完了。
這一夜,昏耀沒有睡。
清晨時分,瘴氣向四方涌動的時刻,魔王的軍隊回到了王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