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白硯的確是這樣想的。
他這輩子屠戮過無數人與妖,生靈在他眼中,不過薄薄一層皮肉。
曾有段時間,他衡量人的尺度,是用劍鋒奪去那人性命時的愉悅程度。
施黛因握筆畫符,露出一截白凈手腕,綢緞般細而薄。
如此單薄的皮膚,若以劍刃劃過
思緒戛然而止。
江白硯忽地頓住。
猝不及防,有什么東西輕輕拂過他掌心。
從未有過的感知遽然擴散,并非痛,而是蜻蜓點水的癢,滲入血肉深處,顫顫繞繞。
難以抑制地,江白硯指尖蜷起,脊背微僵。
他后知后覺反應過來,方才是施黛往他手里塞了東西,不經意間,指甲蹭過他掌心軟肉。
是個小小的瓷瓶。
江白硯見過,這是施黛隨身攜帶的傷藥。
見他這副模樣,施黛亦是一愣。
江白硯助她畫符,她理應表達感謝。想起這人對自己的傷口滿不在乎,干脆將這瓶膏藥贈給他。
這藥得于藥王山,珍貴難求,配得上謝禮。
從前送江白硯的東西無一例外都被拒絕,這回施黛學了聰明,直接把瓷瓶塞進他手中。
她是真沒想到,江白硯會露出這種神情
被她觸及的一剎,那雙桃花眼輕顫幾下,冷意盡褪,看向她的眼神里居然帶著茫然無措,水一樣泛開旖色漣漪。
她甚至聽見自江白硯喉間溢出的低低氣音,輕煙般微弱,在耳畔一勾。
像破碎的絲綢。
他這張臉實在漂亮,施黛很沒出息地被迷了眼“江公子,我弄疼你碰到你的傷口了嗎”
她應該,沒用力氣吧
恍惚只持續了須臾。
江白硯握緊瓷瓶,眼底情緒晦暗難明“是我走神。抱歉。”
“今日多謝江公子。這瓶傷藥是謝禮。”
施黛松了口氣,定定又打量他一會兒,眉眼微彎“以后還能繼續向你請教嗎”
夜色昏沉,無星無月。
江白硯獨自回房。
房中一燈如豆,火光搖曳,瓷瓶被他隨手置于桌邊。
面具般的笑意退下,透出冷如清雪的寒。他抬起右手,略微蹙了眉,回想方才那一刻的知覺。
無比奇異的感受。
這具身體在疼痛中溺了太久,早已爛透。
他習慣了皮開肉綻的痛楚,哪怕被刀鋒刺穿掌心,也能做到視若無睹。
唯獨今日,僅僅被施黛指尖一拂,竟生出連綿的戰栗。
江白硯抬手,左手食指落在右手掌心,緩慢劃過。
只有皮肉相觸的乏味,并無特殊。
莫非需要更輕柔的力道
他眼底浮起孩子氣的好奇,神色如常探出右手,掌心貼上躍動的燭火。
與刀鋒沒入血肉的刺疼不同,被火灼燒,趨近于一種柔軟的炙痛。
江白硯偶爾會喜歡這樣的痛意,有種被溫和相待的錯覺,令他心安。
火舌舔舐,輕柔如紗。
明明是溫柔的觸感,出乎意料地,卻無法讓他感到與那一瞬間類似的癢。
江白硯靜靜看著,緩慢合攏掌心,將火苗握緊。
風吹竹影,燈火驟熄。
在他眼中,罕見地生出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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