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么,施黛突然想起除夕夜的煙火下,江白硯接過她送出的紅包時,眼尾勾出的那抹笑意。
他其實,會有些難過吧
她心口也開始發悶了。
看出她神情微妙的變化,男孩輕聲“怎么了”
“沒什么。”
施黛打起精神,露出一個笑“你身上的傷”
說話的當口,身后響起咚咚敲門聲。
施黛回頭,透過半掩的門縫,果然見到一張熟悉臉孔“江公子”
江白硯頷首,推門而入。
看清他的臉,床上的男孩猝然睜大雙眼,仿佛見到恐懼之物,渾身緊繃。
他為什么是這種反應
施黛只茫然了剎那,旋即想通。
能讓兒時的自己露出萬分驚懼的神色,江白硯在這段記憶里
扮演的是那個邪修
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卻被仇人緊隨其后,男孩面色煞白,往后縮了縮。
余光覷見施黛,他遲疑須臾,身子和尾音
一齊顫抖“你快跑。”
施黛對應的身份,
是個尋常農夫。
庸庸碌碌一介凡人,
斗不過邪修,更保護不了他,與其留在這兒和邪修對峙,不如棄他而去,還能保住一條命。
他心知走投無路,為了讓她有機會活下去,竟連一句求她救命的話都沒說。
懂事得讓人心里難受。
“施小姐。”
江白硯神色未變,輕聲道“你去院中候著,我來解決就好。”
施黛看了眼床上的小孩。
“不必擔心。”
江白硯笑笑“我有分寸。”
這是江白硯的魘境,如何解,他比施黛清楚得多。
施黛很有自知之明,聽罷沒出言反駁,臨走前,摸了摸男孩蒼白的指尖。
是個帶有安撫性質的動作。
有些癢。
與男孩觸覺相通,江白硯不動聲色,指尖一顫。
施黛轉身離開,關好房門。
江白硯垂眸凝睇,同那道小小的身影對視。
蜷縮在床頭的男孩羸弱清瘦、遍體鱗傷,是任何人都能隨意碾碎的模樣,哪怕雙目滿是怒意,也毫無攻擊性,像條在砧板上等死的魚。
他好心情地笑了笑。
這是他自己。
“她救了你”
掏出黑金短匕,江白硯語調懶散,隱含譏誚“真以為你能逃掉”
在男孩看來,他是邪修的形象。
平心而論,這樣的安排恰合他意。
他厭惡兒時的自己。
“真蠢。”
唇角翹起溫柔的弧,江白硯步步逼近,緩慢俯身。
混入蓮仙迷宮后,由畫皮妖繪制的假面不再必要。出于惡劣的趣意,他抬手撕下面具。
一大一小,一高一低,兩張無比相似的臉彼此相對,透過男孩漆黑的瞳孔,江白硯窺見自己的相貌。
一副令他惡心的皮相與軀殼。
“我既將你用作替傀,怎會讓你輕易逃脫。”
模仿邪修的語氣,江白硯低聲道“你為何心生妄念不是自己的命,強求也無用。”
這些話,他一直想對當年的自己說。
男孩死死瞪他,身體顫抖更兇,忽地咬緊牙關,用力將他推開。
可惜這具身體受了太多的傷,沒等男孩踏上地面逃跑,便被江白硯摜倒在床榻。
如記憶中一樣,脆弱得不堪一擊。
骯臟,怯懦,無能,幼稚,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