鑒于兩人的身份都頗敏感,半路遇上了也沒停下閑聊,只是微微頷首示意,然后便擦肩而過。
次日秦放鶴和孔姿清這一班在天元帝跟前輪值,中間天元帝處理政事累了,歇息,便叫了秦放鶴上前,問他外面的情形。
這樣的對話,眾人早已司空見慣,而天元帝也習慣了隔三岔五讓秦放鶴說說外面的民生、物價。
雖說別的翰林也長了嘴,但畢竟出身不一樣,好多常人看不到的地方,秦放鶴就能看到。
但今天天元帝想聽的,顯然不是雞蛋幾文錢一個。
“如今瞧著外頭街上,全是端方君子。”
秦放鶴低垂眼簾,語氣平靜地說。
孔姿清下意
識看了他一眼。
這話里話外嘲諷的味兒,都快沖出天靈蓋了
程璧和如玉的事一出,所有官員、文人俱都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起來,一時愛逛窯子的也不逛窯子了,愛寫風流詩的也不寫風流詩了,活脫脫浪子回頭模樣。
近一個月來,各處青樓楚館連帶著戲園子、酒坊的生意直線下滑,有幾家本就一般的直接關門大吉,竟是業界前所未有的大蕭條。
都不用朝廷下令整治,它們自己就快嚇死了。
天元帝如何不知那滿朝文武是怎么想的,偷腥的貓果然改了么未必。
只是都不想在這個當口觸霉頭罷了。
“怎么好端端的往他家去,怎么,你還可惜了”天元帝端起燕窩粥吃了口,似乎是很隨意地問了一句。
雖然知道京城幾乎所有的事都瞞不過皇帝的眼睛,但每次他這么說起來時,秦放鶴還是不免暗自心驚。
“其實本是有些心緒繁雜,想著走走,不知不覺就走過去了”
半真半假。
他們畢竟曾是好友,這是眾人皆知的事,否認不得。
如果現在說些狠心絕情的話,固然可以明哲保身,卻也難免給天元帝留下一個“此人翻臉無情、落井下石”的印象。
一個人可以對昔日的朋友這樣狠,那么有朝一日,是不是也會對他的君父如此
天元帝繼續吃著燕窩粥,頭都沒抬,“哦那去過之后心情可平復了”
“說平復倒也不盡然,只是頗多感慨,”秦放鶴低垂著眉眼,微微嘆息一聲,“程璧有負皇恩,如何發落,自有陛下做主,只是微臣如今見了那婦孺,也覺心酸,說不得便要引以為戒。”
他早就放出不納妾的豪言,一年多來又愛護女兒、敬重妻子,都是人盡皆知的事,如今說這些話非但不突兀,反倒讓人覺得他兒女情長,更添溫馨,也更有人情味。
人總是缺什么想什么。
窮人想錢,有錢的想權,有錢又有權的,難免會騷包地渴望起感情來。
果然,天元帝聽了,隨手把勺子丟回碗里,似乎也沒了喝的興致。
他抓著白玉蓮花手串撥弄幾下,盯著秦放鶴,半晌,方才幽幽道“若人人都如你一般懂事,朕就省心了。”
對程璧的處理,刑部很頭疼,首先天元帝仍未明確表態,只叫他們依律辦理。
可原告都死了,死無對證啊
況且圣意難測,之前程璧那般受寵,眼下雖落魄了,可萬一哪天天元帝突然又覺得他好了呢此時處理過重,屆時他老人家會不會遷怒于我們
下頭的官員們沒法子,一層層往上問,最終問到刑部尚書頭上。
他樂了,“這有何難拖著唄”
說白了,就男歡女愛那點事兒,瞧把你們一個個愁的
先前陛下拖,這會兒你們麻溜兒處理了,襯得陛下像甚么
就拖著,拖到陛下自己開口好壞與他們無干。
眾刑部官員一聽,頓如醍醐灌頂,一身輕松。
那就,拖著
這一拖就到了七月初。
一個國家的事真得太多了,多到哪怕再猛烈再匪夷所思的案件,不出兩個月,就會被人忘到后腦勺。
就在連秦放鶴都險些忘了刑部大牢里還壓著一位昔日同僚時,那邊忽然托人遞了個口信出來
“程編修說,他想見見您。”
誰知秦放鶴的表情連一絲波動都沒有,“不去。”
來人懵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