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已經落向西邊天幕,園子里的燈亭中,燈油快要耗盡了,只剩豆大的一點微光,閃動著,搖曳著。
他一個人慢慢穿過小徑,回身望了望,這府邸曾是他父親的舊宅,每一個角落都留有他父母的身影。只是橫塘的別業,他從來不敢去,他父親自盡的那間屋子,他也不曾踏足過。他總是憂懼,害怕面對那些殘酷,更不敢想象父親最后一刻的絕望。可恨那個王朝淵,要把舊傷疤重新揭開,要把血肉模糊的一切重現給他看。他回朝不久,根基不深,狂風驟雨來臨時,只有勉強迎接。
果然,三日之后有人上了匿名的奏疏,控訴先馮翊王違逆睦宗政令,藏匿家小。
神域站在深廣的朝堂上一言不發,反倒是堂上宰執們據理力爭,大有人死債消的不平。
但終歸還有當年的舊臣,老則老矣,對舊事耿耿于懷,執著笏板道“先馮翊王違背睦宗之命有目共睹,后先帝即位,念及骨肉之情追封先馮翊王,是先帝之德,不可以此抵消先馮翊王的罪過。臣等以為,陛下承宗廟之重,祗承天地之意,垂拱四海而賞罰分明,雖令小馮翊王襲爵,亦不可耽怠先祖之命。先馮翊王有罪,理應細數罪狀,再行申斥,如此才是正道。”
這話引得支持神域回朝的宰執們大怒,也不講究羅里吧嗦那一套了,大白話上陣,粗喉嚨大嗓門道“沒有當日先馮翊王私藏家眷的前因,可有今日尋回皇伯血脈的后果大宗子嗣不健,唯有小馮翊王與陛下同祖同宗,是至親骨血,難道徐老還要因此牽連小馮翊王,讓往日舊案再攪得朝堂不寧嗎”
這就又牽出了圣上后繼無人的尷尬事實,當年的言官徐珺雖然已經七十多了,思想依舊頑固,為了維持自己的臉面,很是不屑宰執們的杞人憂天,“陛下正值盛年,如何斷定不會有后嗣分明是你們這些人太著急,欲圖混淆大宗血胤。”
然后引發了兩派亂糟糟的唇槍舌戰。
神域抬起眼,向上望了望,圣上神色凝重,不難看出,他對徐珺的話還是十分贊同的。
畢竟誰愿意養活別人的孩子,就算過繼了嗣子,多年之后馮翊王遺脈天下在手,是否又會慢待肅宗,將先馮翊王奉為正統
所以借機先行打壓,很合乎圣上的心意,宰執們的吵鬧讓他覺得不耐煩,蹙著眉大聲清了清嗓子,朝堂上立時便安靜了下來。
“既然有奏疏上達天聽,就不可等閑視之,宰執們所言合乎情理,但徐御史所言也有理有據。本朝法度向來嚴明,縱是皇親國戚亦不可違逆,奏疏上彈劾先馮翊王罪狀,可令廷尉嚴查后再行定論,方不違背先祖睦宗之皇命。”
神域握著笏板,手心里冰涼一片,他可以與王朝淵、徐珺之流拼殺,但又如何抵抗一位帝王鐵了心的壓制
他想據理力爭,正欲開口時,見同平章事溫迎向他投來目光,不動聲色地搖了搖頭
這個時候,火上澆油不是明智之舉,要想守護先馮翊王,首先必須保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