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長一段時間他連嬤嬤都恨上了,只因他當時太小,還不知道如果不是嬤嬤先重懲他,輪到父親或者暗衛統領親自下手,他只會傷得更重。
傷養好不久,他便被秘密送往邊關。
當年嬤嬤已經老邁,盡管不堪長途跋涉依舊選擇陪他同去,勉強撐到駐地便撒手人寰。
恍惚之際將他錯認成母親,從前鮮少在他面前展露半分柔情的老嫗,卻在死前哭得不能自已。
一是愧對母親托付,未能陪他長大成人;二則是于心不忍,韓深這才知曉自己才應是被留下的小世子,只因天生瞳色有異,才和雙生弟弟換了身份。
嬤嬤死后他不再哭鬧喊痛,累極之時也會因深埋心底的恨意扛起一次次的嚴酷訓練。
直到十三歲時,他再次見到被父親帶到軍中歷練的“兄長”,才知道一切的真相并非他憑只言片語拼湊出來的。
父親為了保下他們兄弟,背負了抄家滅族的風險,病弱的長兄為了能萬無一失,提前停掉續命的湯藥,用他的死為兩個幼弟遮掩。
母親之所以從未來見他,是因為生產傷及根本,臥床兩年才總算將養好些,但當她看到暗衛對兩歲幼子近乎虐打的訓練后當場嘔出一口血,吊命七日終撒手人寰。
已經貴為皇后的長姐知道他們會相見,表面上是為世子弟弟準備的,實則都是為他親手繡的,從寢衣到棉氅都是他從未用過的金貴料子,因怕旁人發現只有五色絲準備了雙份,唯盼兄弟二人在戰場上都能逢兇化吉。
然而興圣帝根本沒有給陸家活路,監軍太監奉秘旨通敵賣國,讓陸家軍腹背受敵深陷險絕,父親死前對他下了最后一道命令,要他換上少將軍鎧甲替兄赴死。
遮掩瞳色的藥劑都已用下,他卻被“兄長”的最后一杯踐行酒
放倒。
當時他們兄弟二人已經沒那么相像,盡管他染黑眼瞳涂黑皮膚,依舊沒有兄長那般肖似父親,兄長曾偷偷告訴他,他是家中最像母親的孩子,宮中的太子外甥與他亦有幾分相似。
不過暗衛不僅要有出色的身手,亦要有出神入化的易容功法,他們本就身量相似,他想扮演兄長并不困難。
然而事實卻是少年兄長換上盔甲,臨走前對他露出最為明亮耀眼的笑容,布滿血絲的眼底似乎有千言萬語,最后卻只輕笑著說道“小深,別怪爹”
話音未落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他被再次秘密藏于地下暗道,等他重見天日時,天上依舊高懸著灼灼烈日,而峽谷已成人間煉獄。
二十萬精兵強將埋骨他鄉,定國公與世子相繼戰死,卻依舊洗不清陸家被強行扣上的叛國之罪,陸氏一族滿門抄斬,只留了皇后和太子。
然而陸氏滅族未滿兩年,江山穩固的帝王便將屠刀逼向妻兒
至此,陸家全族,就只剩他一人。
韓深抬起蒼白的腕骨,上方緊束著一道黑繩。
盡管他的手腕足夠單薄,黑繩依舊小了一圈,正是當年唯一留下的五色絲。
鮮艷的絲線早在當年便在一次次鮮血浸染下凝成黑褐,并隨著他身量的增長逐漸陷入皮肉,漸與血肉融于一處。
不過現在尚未完全長好,碰一下依舊會痛,相較于最初發炎出膿,他清理及時才不曾腐爛生蛆不值一提,而黑繩帶來的一切疼痛,卻遠不及黑繩背后的錐心刺骨。
也只有這一節細繩才能讓他偶爾記起,他曾經并非踽踽于世,亦會讓他想起身上背負的尸山血海
“拔拔”身側突然傳來一聲含糊不清的奶哼。
韓深剛放下手臂,一只暖融融的胖娃娃便再次蹭進他懷中,不等他將崽推開,便已經手腳并用爬上他胸口,仰起一張令他思緒萬千的小臉,在他胸前輕蹭了蹭便再度陷入深眠。
感受著近在咫尺的溫熱呼吸,男人眼底罕見地浮現出一抹復雜情緒。
如此靜默半晌,韓深終是伸手將崽推開。
然而就在他將要睡熟時,再次感受到身旁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以及崩屁小娃含糊不清喊冷的聲音。
“冷拔拔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