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淮睡在了辦公室的休息間。
窗外是瓢潑暴雨,水模糊了玻璃窗。
室內低溫空調嗚嗚運轉著,像幽咽抽噎的哭泣。
他躺在床上,睡得極不安穩,眉頭緊皺。
耳邊一直縈繞著一個聲音,但卻看不清說話人長得模樣。像被雨打濕的玻璃,朦朦朧朧。
雨夜,樹林。
一腳踩下沒了半個腳掌的泥土地。
睡前最后一幅畫面如魔咒糾纏著他,將他一直往下拽,往下拽
拽入將人吞噬的泥潭。
季淮好像置身于深山某處廢舊的工廠里,有不見天日的房間,揮之不去的霉味,令人煩躁的哭泣,包含惡意的打罵。
墻上斑駁的是用指甲刻出的一道道劃痕,有的帶著血跡。
潦草,觸目驚心。
他應該感到害怕的,可是有雙小手一直抱著他,輕輕安慰他,也像在安慰自己,說他們能活下來。
然后畫面開始顛簸,閃頻,像老舊的黑白電視,信號時斷時續。
在那個暴雨如注的夜晚,他聽著背后有人讓他快跑,他就一直努力地往前跑,求生本能讓他一刻也不敢停。可是心底卻被恐懼填充。
那不是對未知的恐懼,那是在恐懼逃出去后的未來。
他在害怕什么呢
季淮感覺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又很快消失。
他不喜歡失去,于是努力地跑,一直跑。
記憶穿過雨幕,來到了晴日午后,一片安寧。
只有小小的抽泣聲。
他看到了躲在花園里哭的小沈舟然,也看到了十幾歲的沈駱洲跑過去,想要抱起他,卻被沈舟然一再躲開,把自己更深地蜷縮起來。
季淮想起來了。
他偶有一次去找沈舟然玩,無意中聽到了沈爸沈媽的談話,得知沈舟然并非親生,而是從醫院抱養來的。
季淮現在還記得當時自己的反應。震驚、呆滯、不可置信以及一絲隱秘又畸形的喜悅。
他高興于原來沈舟然不是受盡疼愛的小孩,他連自己都不如,他從出生就被拋棄了。
那他應該跟自己一樣,一樣活得小心又卑微,一樣需要仰人鼻息。
而不是當萬千寵愛于一身的沈家小少爺。
季淮把這件事間接透露給了沈家一位傭人。他知道對方很喜歡嚼舌根,沈舟然一定會聽到。
他知道自己天生壞種。
他從根上就腐爛了,連開出的花都似地獄曼陀。
可是沒辦法,誰讓他從來沒見到過光,從來沒被人愛過呢。
那他也不愛別人,這有什么錯
沈舟然果然知道了,他很傷心,又傷心又難過。
而季淮站在這里,是想以保護者的姿態降臨到沈舟然身邊,趁虛而入。安撫他,哄著他,讓他再也離不開自己。
可是看到沈
舟然哭得那么傷心,
,
卻怎么都止不住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他竟然后悔了。
季淮第一次發現,他不想讓沈舟然哭。
很可笑。
他弄哭了他,卻又不想讓他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