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處都是逃跑的民夫,到處都是灑落的糧食,有人在搶東西,有人已經遠遠跑到一里地外去,只剩一個小小的影子了。
有人在企圖阻攔,有人攔都攔不住,有人大喊大叫,有人在尖聲啼哭。而她,她的世界是顛簸的,混亂的,好容易清醒過來時,她已經被扛著往南跑出幾十步了,身后有人在跌跌撞撞地追趕她,身前有人努力跑得比她更快。
她大叫著讓他停下,但這個士兵壓根不理會她。
“教頭說了只要小人給帝姬活著帶回南鄭城官爺們有賞”
有許多樹枝劈頭蓋臉地抽過來,枝頭密密麻麻的葉片和露水打在她的臉上。
她睜不開眼,又被顛簸得想吐,還要努力將自己的思緒拉回來,“你把我放下,我給你雙倍的賞錢”
阿皮那寬大而沉重的腳步忽然停了停,但他很快又邁開步子了。
“小人答應了教頭”他說,“不能再領帝姬的錢”
趙鹿鳴咬緊了牙關,將一雙眼睛四處去望。
“你若是再往前走,”搖搖晃晃中,她拔下頭上的玉簪,抵著他的后背,“我就一簪子戳死你”
玉簪這東西是戳不死人的,這是個最常識不過的事兒。
但阿皮不知道,他只是個黔首,從小到大就沒摸過“玉”,這種冰冷美麗,溫潤堅硬的礦物對他而言是全然陌生的。
所以他很是委屈,又很是怨憤地將她放下了。
“小人是一片好心”他嚷道,“帝姬不該”
帝姬已經來不及同他講話,只是手腳并用地奮力往回爬了,一邊爬還一邊勻出一口氣,沖他嚷,“快跟上”
她的存在依賴于秩序。
當秩序崩塌,她被剝奪一切身份后,她就只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兒。即使沒人對她本人起什么壞心思,她也注定是活不下去的。
當然,她可以趴在阿皮的背上,被他跌跌撞撞地背出秦嶺。她雖然很弱小,但他是個人熊一樣的身材,那就不會有人去主動招惹他況且他又是個頭腦簡單,性情耿直的人,他依舊被束縛在頭腦里的秩序中,因而對她來說是最好的一條路。
她可以就這樣逃回去,但然后呢
這條路是只能往前走,不能向后退的,后退一步,她又變回白鹿靈應宮里的年幼帝姬,又有許多人奪回了天然就有的立場,以年長者的身份來管教她。
在一片混亂中,她抓住了一個正在努力維持秩序的禁軍士兵,“讓他們拿起弓箭”
禁軍就很懵,“弓,弓箭何用”
“射死一名逃兵,”她高聲道,“賞萬錢”
有人試探性地彎弓搭箭,立刻有人跟隨。
帝姬奪了一面旗,揮舞著指向下山的方向,“結陣結陣搭箭開弓”
在她身后,依舊有人往下跑,可一見到結陣的士兵,立刻又轉身跑了回去。
她就這樣守了不知多久,直到一個人影出現在這條山路的上方。
那是渾身浴血的花蝴蝶,他提著刀,身上的甲胄被砍出了一道道的缺口,整個人狼狽極了。
可他的眼睛又明又亮,“帝姬白鹿營幸不辱命,斬首數十,擒賊黃羊角及賊眾百余”
跟在他身后的小內侍立刻就趴在了地上,“帝姬咱們贏了”
往山上去,竹椅顛簸著,帝姬坐在竹椅上,也晃一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