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黏膩得可怕,帶著一股轟轟烈烈的臭味。
王善從未這樣清晰地意識到,這是戰爭的氣味不是竹弓竹箭的清香,不是穿梭在叢林中的草木濕氣,甚至也不是新到手的鎧甲武器濃濃的油脂味。
他站在光禿禿的山頂,腳下有一圈圈的年輪向外蕩開。這里的人不多,因此原本山并不禿。但后來金兵來了,成片的樹木被砍伐焚燒,用作戰爭的道具。
或許還剩幾根,留給遼帝僅剩的士兵珍惜地砍下,搭建起他們最后的大營。
他站在山頂上,看山腳下的士兵像螞蟻更像河流,擎著許多面圖騰不同的旗幟緩緩流動。
那里有青牛,有白馬,都是護佑耶律與蕭氏祖先的神明留下的,有人站在他身邊對他解釋道,后來神明漸漸沉默了,那浩大的神力也離開了他們。
于是契丹人又去信佛了。
“你們宋人的神,”那個負責弓箭手的契丹軍官問,“靈驗嗎”
王善驚了一會兒,“靈驗的不是神明。”
“那是誰”
“是我們的公主。”他說。
軍官也沉默了,片刻之后,他說,“你說得很對。”
但也不能指責遼帝拜佛就是太過迷信。
戰爭已經打到這個地步,無論他再怎么努力,都需要天意成全了就像奄遏鹽澤這個戰場,王善想,任何一個選擇這里作為戰場的人,很可能都要忍不住去拜拜佛。
奄遏鹽澤在云中府的西北,從地圖上來看,這里更像一個口徑細長的口袋,女真人需要從云中府出發,走六十里的山路到達鹽澤。
路不遠,但路兩邊都是山,因此很適合遼軍置伏兵于兩側。
第一天金兵走了二十里路,第二天又走了二十里路。
四十里的山路下過一場雨,太陽再升起來,那些來不及收斂的尸體被熱氣烘烤得軟綿綿,七倒八歪在黏土里。
那里有許多義勝軍的,也有少量女真人的,還有些是契丹人的。
但這樣的傷亡不能阻止完顏粘罕的腳步,于是耶律延禧準備在第三天給他來一個大的。
“但他怎么能將自己的兵馬裝在口袋里呢”
王善心里這樣想,沒有說出口,站在他旁邊的那個小軍官像是知道他怎么想的。
“陛下等得,將士們等得,糧草也等不得了。”
耶律延禧是得了好幾州,但燕云殘破,原本也沒多少糧草給他搶。聽了這話,王善就恍然
“這里好,這里極有氣勢。”
背水一戰的氣勢。
那個小軍官極黑瘦,穿一身破破爛爛的皮甲,手上拎著一張長弓。他一只眼被刀劈了兩半,連同他的半張臉也差點被砍下來,可他轉過頭沖王善笑一笑時,王善卻驚異地發現那半張沒有被毀得干凈的臉肖似耶律延禧。
小軍官問,“你們那些小道士都撤下去了嗎”
“陛下開恩,”
王善說,“他們不在軍中。”
小軍官就點點頭,“那就好。”
女真人的號角突然響起,如同山底卷起帶著戰爭氣味的風,一聲聲漸漸濃烈。
小軍官站在山坡上,掏出了一面極殘破的旗。
“契丹的兒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