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朝真帝姬坐在床帳里,接受靈應軍中一個又一個前來慰問的時候,她已經將自己收拾得很妥帖。她的發髻是一絲也不亂的,烏發上按照道官的慣例,除了一根白玉簪之外更無他物,她的衣衫和神情也都如這根發簪一樣。就連身邊侍奉的宮女和內官們,也都恢復了行走宮廷時的安靜和肅然。
于是在將領們眼中,這場戰斗就變得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宗澤過來時,小內官特地搬了個凳子請他坐下,老人先規規矩矩謝過,而后才問“帝姬可有傷到召過醫官不曾”
帝姬微笑著說,“勞宗翁記掛,并無大礙。”
那一串兒的高堅果就都很納悶,他們都聽說帝姬親手斃敵的故事,大戰結束的轉眼間,就飛出了滏陽,飛到邯鄲、大名、相州,甚至是尚在被困中的河間府。
可那怎么可能呢
真無大礙傷到沒有
不曾傷到
帝姬說是無大礙,畢竟打了一仗,很是疲憊,于是他們就私下里去尋盡忠。
小內官一聽到問這個,眉毛立刻飛起來了。
“你們豈不知咱們帝姬是有神通的么”
大家不管信不信,就都很應景地“哇”了一下,連宗澤都跟著“哇”了一聲,只有岳飛反應稍慢些,說了一聲“啊”
盡忠就瞪他一眼。
“我是親見的”他說,“那個賊人大抵是個什么猛克”
“猛安,”岳飛說,“或是謀克,按他們來襲城的規制,多半是個謀克。”
盡忠很不高興,“差不多吧反正就是這么個賊人,那丈余高的體魄,醋缽般的拳頭,一柄大刀血紅似的,硬是從軍中殺出一條血路我就護著帝姬,我說,奴婢今日算是盡了忠了可帝姬卻說,我有清庇護,降雷之法,撒豆成兵之術,豈懼這幾個賊人”
趙鹿鳴坐在床帳里,佩蘭為她端了一盞藥湯過來,她默不作聲地喝了,喝完忽然問“你說,日后史書若記我一筆,會如盡忠所說么”
戰斗是不可能體面的,老兵的戰斗都是不體面的,她這樣的新兵就更不可能體面。
她也沒有五雷法,撒豆成兵之術。
可她那一刀確實是劈中了。
那是一柄吹毛斷發的好刀,百煉清鋼不知鍛打過多少遭,才有這樣的鋒銳,破開金兵的甲就像摧枯拉朽可她不知道,刀進了人的身體,想要再拔出來是需要技巧和力氣的,那一身的血肉,極柔軟,又極堅韌。
而有這一身血肉的老兵又比他的血肉更堅韌。
他雖然被她劈了一刀,但那一刀不能立刻將他殺死,反而激發出他最后的暴烈和血勇。
他揮了一刀,她不知怎的躲開了,刀鋒在她鎧甲的護頸處就劃過了尖銳的一聲。
他立刻又伸手,去抓她的頭盔,這一次可抓住了,她的頭像是裝進了一個水桶,在里面拼命地晃,晃得她什么也看不清,天和地全都顛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