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眾人說笑著又議論其他話題,肖稚魚微微垂目,手里一塊糕點被她剛才不小心捏碎了,她將餅屑扔進空碟之中,拿了帕子擦手。這一番動作慢條斯理,掩蓋了她心底一陣翻涌而上的驚詫。
太子的事竟和她所知的經過不同了。
前世皇帝驟然病故,不到一個月時間,太子又中毒而亡,朝廷內外皆動蕩不安,李承秉在宗親與重臣擁護下倉促登基,他對太子之死耿耿于懷,命人將東宮所有人全看押起來,前后審了三回,找到在庖屋中投毒的宮人,此人卻早已自戕,自此太子之死成了宮中一樁懸案。
肖稚魚能知道太子諸多舊事,也是因為宮中有個曾在東宮服侍多年的宮人。她記得很清楚。這個時候的太子被宰相打壓的最厲害,太子妃韋氏娘家被誣告之時,太子無力反抗,整整一個月閉門不出。根本沒有去陛下面前長跪請罪的事。
關于皇帝與太子的關系,不僅是朝臣,便是長安城中百姓都知皇帝對太子過于嚴苛。前世肖稚魚曾與肖思齊私下討論過,肖思齊評道“本朝接連幾代宮中皆有血親相殘之事,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陛下也是從血海里廝殺出來才得的皇位,對兄弟子侄都不能信,怕的是兒子有樣學樣。尤其是太子,若妻家強盛些,或是與朝臣關系親近,陛下尤其不能忍。國之儲君,是離陛下最近也是最危險的位子。”
皇帝寵信貴妃,對宰相也極為倚重,長安城中人人都知道宰相欺壓太子,皇帝又怎能不知,他卻一直放縱宰相行事,便是要確認太子并沒有任何外力相助及隱藏的實力。
肖稚魚當初聞聽太子遭遇,只覺得荒謬難言,天底下地位最尊崇的父子,竟是這樣互相試探及戒備。如今她眼界想法與當初又不可同日而語,自是明白其中的關鍵。
宰相卻因為當年確立東宮時屬意別的皇子,與太子之間早有心結,想趁著大權在握時廢了太子另立,皇帝卻無廢立太子之意,若太子在朝堂中有擁躉,他便任由宰相去打壓,但若是相反,太子孤立無援,宰相做得太過,皇帝也會出手維護。
帝王心思深沉難測,太子多年惶惶不安,每次面對宰相誣陷栽贓,只能舍車保帥,免
得引火燒身。但總有擁護東宮之人,會為他抱屈叫冤,暗自維護于他,便要引起皇帝猜忌,其中局勢復雜難解,幾乎是個困局。
但這一回,太子和身邊人卻是半點都沒有作為,宰相構陷太子妃的兄長,羅列不少罪名,卻無一人出來為太子說話,等相關之人落罪貶官,宰相還想將罪名往太子身上引時,太子帶著太子妃到宮中殿前長跪請罪。堂堂東宮被逼到這個份上,皇帝終于動了惻隱之心,制止宰相。
肖稚魚只聽只言片語,就能猜到太子這次的舉動,無論是時機,還是那樣卑微姿態,正和當今陛下之意。如此一來,陛下出聲阻攔,宰相也不能再繼續對付太子。太子妃韋氏也暫時無恙,并未受娘家牽連。
不對,肖稚魚心想,這時朝廷中應該已經有人在為韋氏之兄喊冤,惹皇帝勃然大怒,這一世為何會不同
她心中驚疑不定,搜腸刮肚想著前世關于太子之事,大事小事都想了個遍,又和她記憶中其他事相互印證,確認并非是自己記錯。
世上的事,從來因果相連,稍有偏差,后果便會變得不可預料倘若今生與前世并不相同,那她所依仗的搶占先機便徹底沒了用處。
肖稚魚心慌意亂,背上都起了一層虛汗。
別人未曾察覺她顯露的些微異常,肖如英拿了絹帕,給肖稚魚擦手,輕聲道“想什么事發呆。”
肖稚魚輕輕搖頭,心中難言的沮喪,她圖謀著三年后接近太子,那時他身邊并無正妃,她又熟知他脾氣喜好,想要投其所好不是難事。再說為了避免陛下猜忌,太子要立的太子妃不需如何顯赫出身,反要家世平平的才好。肖稚魚處處都想到了,卻唯獨沒料到,太子妃韋氏如今還安然無恙。
她緊抿著唇,輕輕搖頭,對肖如英道無事。心卻跳得飛快,突然一個驚人的念頭跳了出來莫非太子身邊有人和她一樣,是重活一世的
一念閃過,肖稚魚面色煞白。
林家另一個小廳內,郭令剛走進去,窗前坐著一位二十五六歲的婦人,正擺弄著身前鎏金臥龜蓮花紋香爐,她抬頭望過來,笑道“見過那位肖家娘子了”
郭令摸了下鼻,坐在案幾前,含笑道“阿姐親眼見過她,覺得如何”
此人正是郭令同胞阿姐,名叫郭笙,一年前夫君過世,如今孀居在家。她淡淡一笑,道“是個少見的美人,難怪你這樣巴巴地找我來瞧。”
郭令輕咳一聲道“貌美還在其次,她人品也是極好。”
婦人道“才見兩回,所說的話都沒幾句,你如何知道她人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