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了口氣。
“孟恪。我小時候生活的村落就像銀江的鎮子一樣,狹窄貧弱,長大后天真地選擇了記者這條路。有些官話的稿子,我寫,賺點錢,另外的選題十條被斃掉八條,剩下兩條在十有八九不能見報。”
酒店房間空寂。
窗外車輛疾馳而過,隔著玻璃,顯得遙遠。
李羨的聲音太漂亮,漂亮到有些凄楚的意味。
“二十五歲之前,我一直在生存戰爭里掙扎。后來曾家找到我,確定這些人不是來要器官或者換血之后,我幾乎沒有猶豫地答應了。因為我決定偷個懶,將人生置換成捷徑。”
“曾家給我找了很多相親對象,說實話,不是沒有出挑的。但你在這些人里優秀得一騎絕塵。同居后看到你的手筆,我經常虛榮地想我們如果能這么過下去,也不錯”
“但我現在貪心地希望我們能走到愛情。”李羨唇邊綻開笑紋,只一瞬,她垂眸,推測的口吻“你有點喜歡我吧。”
“但也就此為止了。”依舊是推測的口吻,卻分外篤定。
與曾家斡旋,試圖打通周家的路,提出走訴訟離婚。
他為她做的比她以為的多得多,但是也就到這了。
李羨身上是一件霧咖色
中領毛衣,纖勻合度。她一直不是瘦削的身材,甚至算是豐腴肉感。
也不是易碎的玻璃質感,而是混沌的包容。
她把問題拋出來,猶如暴雨天氣的極速下墜的雨點,砸向地面。
她知道他的視線仍然落在自己臉上,帶著深沉的思考與審視的意味。
孟恪忽俯身,雙臂展開,手掌捺住她的后背,將她按進懷里。
李羨呼吸一滯,嘴唇輕微地顫抖。
他懷里是熟悉的沉郁干燥的煙絲香,明明淡然卻又分量十足,她似乎聽到他胸腔里心臟跳動的節奏。
什么落在孟恪肩頭,洇透襯衫,帶著薄薄的溫度。
是她的眼淚。
這滴淚在他肩頭蒸發,驚人的灼燙,仿佛要從他身上燙出一個出口。
“跟我走,羨羨。”他低沉的聲音拂過她耳側。
李羨仰頭。
一秒。兩秒。
孟恪抬起手抵著她的下頜,幾分強勢地叫她看著自己,“跟我回家。”
李羨多了些濃重的鼻音,頜骨每次啟合都能真切地感受到他手指的力道,“孟恪,我一直以為你是個正派的人。你可以問問自己,走到這一步,究竟是為了我,還是因為你不愿受規則擺布。”
抵在她下頜的手指驀然一緊。
她的嗓音依舊溫柔有力量“雖然是李家爸爸媽媽撿回去的,但是他們對待我比寶貝還要珍貴。爸爸在建筑工地勞作了二十多年,直到出事還在樓頂做工,媽媽為了不讓我有內疚,就算千里迢迢去了連城也不跟我透露半句消息”
“雖然沒有離婚,但是在外人看來,我就是賴著你不走的棄婦孟恪,我背后沒有任何倚仗了,換言之,我沒有任何壓力了,也就不至于為誰做到這種地步。”
“我要朝前去了。你別攔。攔也沒有用。”
李羨從電梯里出來,過了酒店的旋轉門。
冷雨夜夾風吹到身上,燈光泛著暖暉,細雨密斜。
她頓住腳步,眼底有些茫然。
正猶豫著,身后傳來腳步聲。
孟恪握著長柄傘穿過旋轉門,到她身邊,拇指按住傘柄按鈕,“噗”地一聲撐開。
“下雨了。”他舉手將她攏進傘下。
李羨看著他單薄的襯衣,抬手握住傘柄金屬桿。
控住傘柄的手掌用了兩分力道,她繃緊手腕與他對峙。
數秒,他松了手。
“照顧好自己。”李羨淡聲,舉著雨傘,一步一步走進昏淡的夜。
孟恪沒動,目送她離開。
身姿挺拔清落,長久地站在這里。
在這冷寂的雨夜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