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滿頭白發,年紀應該早過了古稀,偏偏眸光明亮,面頰親和,竟然能讓人絲毫察覺不出老態。
老人也看著孟月池,問她
“你可識得這碑上的字能看懂嗎”
小姑娘點頭。
她甚至不需要回身去看。
“第一問,是說女子的以忠事君、以孝事親、行事以廉,卻總不被人看見,圣人看不見,世人也看不見,世人只會盯著女子的短處去任意謗毀,此事何解。”
“第一問,是說世人讓男子多妻妾,卻不許女子稍有放縱,以貞順一字壓在女子頭上,此事該何解。”
“第三問,是說女子被困在后宅,不能為官,不能科舉,不能得俸祿,只能任由為官的男人為君的皇帝來定下國策。等到外敵入侵之時卻要她們自戕來顯自身清白,此事該何解。”
“第四問,是說女子生育艱辛,不僅非常疼,還可能難產而死,生下的孩子卻要從父親的姓氏,等到孩子長大,記錄自己的父母過
往,甚至不能提母親的名字,此事該何解。”
“第五問”
孟月池說到第三問的時候,老人的眼神已經變得有些嚴肅,當她一口氣說完了全部,老人起身問牽著她的柳朝姝
“你從前可曾將這十問給她說過”
柳朝姝看著這位老婦人,目光漸漸濕潤,她已經猜到了她的身份。
“我女兒聰慧,可惜從小未曾得恩師指教,只能自己看書,堪堪看過八冊的婦行鞭影冊,初梨十問,從來沒人教過她。”
孟月池抬頭看自己的母親。
她聽出來了,母親的語氣很恭敬。
老人再次看向孟月池。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月池,父親姓孟,就叫了孟月池。”
“孟月池,我知道了,我叫薛重歲,旁人還喜歡稱我是薛老太太,你想跟我讀書么”
薛重歲,北境朔州人士,她出身平平,卻因早慧,在十歲時就被勇毅學宮收下,十六歲時三元及第,得明帝親自賜字“寰安”,她也是明宗一朝最后一位狀元,當時已經病入膏肓的明帝對她喜愛非常,給她指了兩位恩師,分別是翰林院大學士百里婦行和丞相蘇姮,她入朝之時年紀太小,卻見識了初代為官女子們最風華鼎盛的歲月。
她與玉山書院的創辦者羅絲絲辯經,與青松書院的第一位女山長喬斕月對坐飲茶,在明帝親自創下的松園書院里,她當過教習。
她見過執掌天下水道的卓嫵君勾勒山河,也見過天下第一猛將云嬌躍馬平川。
至于她自己,她曾出使南平、焦撾,使兩國重新對大啟稱臣納貢,那時她不過一十六歲。
她也曾出任一州刺史,平疫治水,造福一方。
她還曾做過戶部的侍郎,翰林院的學士。
她甚至帶過兵,巴州夷亂,她帶六百府兵重創三千夷人,當眾砍下了帶頭造反之人的頭顱。
盡管她有一個執掌了朔州兵馬的兄長薛重嵐,可她的名字閃耀四朝。
扶正之亂發生之時,薛重歲的兄長薛重嵐剛死了不到三年。
鎮國公江氏一族乃是仁宗萬俟潤的父族,為表忠心,鎮國公江明雪去世之前,將朔北兵權交還給了朝廷。
時年三十四歲的歸德將軍薛重嵐接掌朔州,歷經仁宗、穆宗兩朝。
仁宗輕兵事重民生,削減了朝廷從前對朔北和邊防一線的開支,北方蠻部休養生息卷土重來,到穆宗時,蠻部已經能侵擾關內一帶,穆宗幾次想要重整邊防,卻在世家阻撓之下不了了之,唯一能用的還是朔北軍。
但是朔北軍于仁宗萬俟潤是有父族和先帝兩重親近在的,對于并無江氏血脈的穆宗來說,天下聞名的朔州兵卻是要防備的雙面刃。
薛重嵐一死,穆宗將朔北軍分成三部,其中一部投靠了誠安郡王,也就是后來的代宗,可謂是埋下了扶正之亂的禍根。
后世常有人嘆,扶正之亂,始于薛重嵐之死。
可扶正之亂,也終于薛重歲之手。
時年已經年過五旬的薛重歲因為避嫌其兄長,一直在松園書院做山長,只在朝中領一個崇賢大學士的虛職。
扶正之亂時,她刨出了她兄長的棺木,抬到了宮門前。
還有一口空棺,她就坐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