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月池又拿起一枚枇杷,嘴里說
“總覺得您懶得給枇杷去皮。”
薛重歲眨眨眼,笑著拿起去了皮的枇杷“你還真說對了我真不耐煩你們南方這些水果,跟人似的
,都得扒了皮才能品,切開都不行”
孟月池把第二顆枇杷自己吃了。
十歲的小姑娘被甜得瞇起了眼睛。
“凡是要去皮的水果,總是水潤多汁,您嫌麻煩,不如尋個人替您去皮。”
“哈哈哈哈哈古靈精怪”薛重歲抬手,隔空點了點孟月池的小腦袋。
在廬陵創辦書院,以薛重歲之聲望,不難,可細微之處,卻掣肘頗多。
“月池,你可知道我為何要來廬陵辦學”
孟月池將第三枚去了皮的枇杷放在了她的手邊。
“廬陵,書香腹地。”
“于男子是書香腹地,于女子,卻是桎梏最深之處,你有個交好之友叫息猛娘對吧”
孟月池點頭。
“她是陽湖漁女,父親生前有漁船兩艘,只她一獨女,按照明帝時候的大啟律,她父親去了,兩艘船都是她的,按照穆宗時候的大啟律,她父親去了,族中可按照市價五成收了那漁船,但要將她供養至成年。可如今,她爹沒了,她族中直接霸占了漁船,還要將她賣了,她求告官府,官府要把她送還族中”
薛重歲語氣平淡,她活得太久,經歷了太多,已經極少會有憤怒之意了。
這天下有無數的息猛女,還有無數女子,連息猛女都不如。
“世人總以為扶正之亂是瞬息之間的天翻地覆,又哪知道是日拱一卒,滴水穿石世家勢大,朝臣結黨,稅法荒廢,穆宗只能退讓。明宗有聞初梨、蘇姮兩位女相,還有六位女臣入了凌煙閣,英宗有喬淑娘、左秋月,穆宗臨朝之后,六部尚書就只有一個女子當過,遑論女相。”
拿起去了皮的枇杷,她笑著說
“我來廬陵,因為廬陵,這書香腹地,也是朝臣結黨的根脈所在。”
孟月池沒說話。
“我在此地能破開一石,繁京中的女臣就能少三分阻礙,懂了嗎”
孟月池撕掉了一塊枇杷皮才說
“可您不耐煩給枇杷去皮,廬陵到處是枇杷人。”
“哈哈哈,枇杷人”薛重歲被自己這個小徒弟給逗笑了,“你說找人替我去枇杷皮,你想找誰啊”
孟月池低下頭,說
“我隨我娘拜訪過米大家,她頗得江南女眷敬重。”
“米大家米修如她出身端陽米氏,你可知道端陽米氏”
孟月池搖頭。
薛重歲看了眼從樹葉間投下的碎光,說
“那也是好幾十年前的事兒了,我還沒出生呢。米氏一族的女眷被孝威皇后申飭,全族女子都嫁不出去了,只能投身科舉,也出了不少人才米修如的祖母曾是光祿寺少卿,只可惜,扶正之亂前,她就投靠了代宗,代宗免了她的官,給她封了二品誥命,就讓她榮歸故里了,米修如所得的這份敬重里,可是摻了些恨的。”
這份恨意,和那些女人流的血一樣,幾十年光陰是無法將它們擦洗去的。
“摻了恨也無妨。”
小姑娘將最后一枚枇杷放在了薛重歲的手邊。
還是去了皮的。
“愛則輕拿,恨則重砸,總有,用法。”
拿起那枚枇杷,薛重歲看向她,淺淺苦笑
“小丫頭,你怎么才十歲呀快些長大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