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的內殿里,當今陛下穿著金紅色的大裙子,抬手將一摞奏折揮到了地上。
那些國子監里的士子不過是一群于國無用的蟲豸,不知道多少人是自知自己無能考進士,就指望著能得一個“記名進士”,這種人就算真當了官也不過是尸位素餐的廢物,她把他們全數廢了有什么錯
男人們反對也就算了,連女臣都讓她三思
“不過是過了幾天好日子,就忘了她們的一切是誰給的”
說罷,她一腳將凳子踢翻在地。
抬頭,正見窗外的玉蘭花開得好,萬俟玥瞇了瞇眼,突然說
“蘭君,讓人去把那株玉蘭劈了”
蘭姑姑一直站在一旁,聞言連忙退了出去。
走在出宮的路上,御史中丞柳鉉徵的臉上并無表情。
比起十二年前那風光無比的“柳副相”,如今在起復后直接執掌御史臺的柳鉉徵要深沉許多,哪怕剛剛被陛下訓斥,也未曾讓她變了臉色。
“柳中丞,梅相請您一敘。”
看見梅舸的帖子,柳鉉徵片刻后才“嗯”了一聲。
若是十二年前,柳鉉徵是絕不會赴梅舸之約的,她不喜歡梅舸,從頭到腳都不喜歡,在她看來,梅舸從一個人女官走到前朝,靠的“佞幸”之術,這樣的人與她并不是同路人。
現在嘛
梅舸約見之地是景行坊里的一家私宅,柳鉉徵一進去就知道這是專門借給朝中那些沒有自家院子的臣工開宴之地。
“柳中丞忙了一日,先點幾個菜”
柳鉉徵面無表情地點頭,卻不曾看菜牌,只說
“挑最貴的做十道菜來。”
梅舸失笑
“柳中丞可真不客氣。”
將手籠在袖中,緩緩落座,柳鉉徵沉聲說“我與你何曾有過客氣”
梅舸大笑。
窗外一樹桃花正開著,有花瓣從窗子里飄落了下來。
曾經斗得你死我活的二人相對而坐,竟沉默了好一會兒。
先開口的人是柳鉉徵
“從前有記名進士,只要女子考上進士就能多遴選一男士子入記名進士,如今陛下廢了這一條,又讓女子包攬了殿試三甲,今年秋闈,各地的女學子必會受百般刁難。”
這才是她一意反對陛下的原因。
國策,從上往下看,是棋局。
從下往上看,是磨盤。
棋局里爭來斗去,不過是棋子多多少少。
磨盤輕輕碾動,就是多少人的得失、饑寒、壽數乃至于性命。
“此時陛下心意已決,你就算撞死在議政殿,陛下也不會改了主意”
梅舸將一本折子往柳鉉徵的面前送了送。
“我已經寫了折子,今年秋闈,御史與通政司聯手往各道監察學政。”
柳鉉徵看看折子,再看看她,將目光移開了,顯然并沒有打開折子一觀的興致。
“你梅大人從不是無的放矢之人價碼是什么”
梅舸原本拿起了一顆榛子仁兒,聞言又笑了。
“能從柳中丞嘴里聽見價碼二字,我今日這頓飯也算請著了。柳中丞你放心,此事我不打算拿來跟你交換什么。”
柳鉉徵沒吭聲。
她坐在那兒,靜默的臉上寫滿了“不信”。
最了解你的人就是你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