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以為這番發自肺腑的話能換來云萬里動容。
不說和藹親近,至少能使得他語氣里搖搖欲墜的冰碴子化解三分。
可沒料到,杜菀姝言語落地,云萬里卻只是干笑幾聲。
“杜三娘子,云某自知容貌丑陋,入不得你的眼,”他的聲音比方才更為冰冷,“可要是你怕得連看都不看我,叫云某怎信你說得是真言”
“什我不是怕你”
杜菀姝愕然抬頭。
她并不覺得云萬里傷疤丑陋,杜菀姝只不忍看到好端端的兒郎受苦的模樣
只是所有辯解,都叫云萬里的肅容堵了回去。
明明他是勾著嘴角的,可那比旁人深一些的眼眸中不見任何笑意。他擰著眉頭,憎惡神情為俊朗面容徒增寒意。
“你理解我”
云萬里重復了一遍杜菀姝的話。
“你覺得沒有高承貴,我就會受百姓愛戴。黃天教教眾十數萬,若非都是窮苦百姓,還真是黃天教主撒一把觀音土,從石頭縫里鉆出來的泥人不成。”
云萬里站在杜菀姝眼前,身形遮罩她的視線,男人筆直的脊梁猶如青柏。
但他的話都如刀般刺入她心里。
“我并無此意,云大哥”
云萬里低頭凝視著杜菀姝“當年水澇正是這般時節,我接到調令的時候,杜三娘子恐還在和惠王游湖賞荷吧。”
他的語氣依舊低沉淡然,好似說得并非駭人的洪澇和叛亂,只是再尋常不過的瑣事。
正是云萬里這幅不在乎,更驚得杜菀姝說不出話來。
她很想反駁說不是的,她無意揭人傷疤,更從未瞧不起他。
可見云萬里根本沒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模樣,杜菀姝又知再多言語都失去了意義。
“是,是我冒失了。”杜菀姝愧疚垂眸。
她一垂眼,云萬里再次微微蹙眉。
到了還是不敢看他。
云萬里對杜家沒有任何意見。賜婚之事后,杜守甫派家中長子登門拜訪,誠意十足地將其請到杜府商談。杜大人著實是個正直坦蕩的人,他對云萬里知無不言,作為回報,方才云萬里也將平叛一事告知于他。
結果就是御史大人見不得世間不公,氣得當場摔了杯子痛罵高承貴。
杜家人都不壞,云萬里清楚得很。
只是他真不知該如何與杜菀姝交談。
眼前的杜菀姝,一身錦衣、容貌清麗,杏核般的眼里閃爍不定。哪怕他自覺沒說重話,她還是怕得揪緊衣角、神情惶惶,一副嚇破膽的模樣。
京城里嬌養的娘子,大抵是沒見過他臉上這般猙獰傷疤的。是他該避諱著她,免得嚇到人家姑娘,夜里魘出噩夢便不好了。
這叫云萬里不禁想起高承貴出兵時隨身帶著的那只籠養鳥。
鳥兒生得精巧鮮亮,鶯啼婉轉動人。只是前面官兵踩在泥地上一步一個腳印,后面為這小鳥配了三名專人,要裝在轎子里伺候著。
可路途顛簸輾轉,到底不比丞相府,再專人伺候,小鳥還是死在了半路上。
她理解他
理解他出兵平叛,見過的都是什么場景嗎。
水澇一來,淹了多少良田,吞了多少房產。
一村一鎮,順著泗水沿路往北,又多少農民流離失所。沒了家田便要去逃難,路上忍饑挨餓,好不容易到了城門前,結果各個州府大門緊鎖不管死活,流民沒有吃食,就去吃樹皮,吃那觀音土,吃自己的骨肉兒女。
這都是云萬里親眼見到的。
將軍和丞相可沒送流民吃喝,送他們吃喝的是黃天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