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馥第一反應是要說句“節哀”的,抑或者關心其母親后事的處理。
那些溫暖的話對她來說并不算作什么,但斯人已逝,此時此刻,她卻莫名其妙的吝嗇起來,賭氣一般不愿多說一句。
梁姁終于抬起了頭來。
凌亂的發絲,紅腫的雙眼,暗黃的皮膚,粗糙的毛孔,以及干燥起皮的唇
一切都和許馥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哀痛的眼神太過于熟悉,許馥喉嚨哽住,丟盔棄甲般避開梁姁的目光,輕聲道,“節哀。”
“許醫生,”梁姁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到,“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還是這個問題。
翻來覆去地反復折磨著雙方。
許馥第無數次耐下性子,再次解釋,“我已經告知阿姨”
“不是,”梁姁打斷了她,聲音帶著顫,如樹梢零落的葉,“我看了你們的聊天記錄。”
許馥突然頓住。
“你為什么不告訴我是我媽媽根本不想認我這個女兒”
母親離世是從肉身上拋棄了她,母親不愿認她,則是從靈魂上拋棄了她。
她悲慟,執拗,分不清哪個答案更讓她難以接受。
許馥良久后才道,“因為我認為,那不是她的真實意愿。”
“而事實證明,我的判斷是對的。”
梁姁突然哭了出來。
她哀哀地,雙手捧著臉彎下腰來,喉音中溢出了破碎的道歉。
許馥長出一口氣。
“沒事的,”她伸出手來,輕輕拍了拍梁姁的脊背,“沒事了。她早就原諒你了。”
這是個很怪的女病人,目光總是直勾勾的粘在自己身上,卻空洞迷茫,好像透過她看向不知名的遠方。
四五十歲的年紀,明明穿著極為得體,脊背挺直,卻對自己的病情進程幾乎毫不關心。
還會選擇像她這樣的年輕的、沒有資歷的醫生來看這么嚴重的病。
許馥遞給梁斐妍檢查單時,斟酌著加上一句,“免疫檢查結果出來的時候,建議和家人一起過來。”
“我沒有家人的,”梁斐妍只聳聳肩,很輕松的模樣,“也不想做這個檢查。”
她很篤定,“一定是癌癥的了。”
許馥心中也這么認為,但她仍認真道,“您別這么說。就算真的是癌癥,存活率也很高,您不能放棄的。”
梁斐妍仍注視著她,良久,突然感慨道,“真像啊。”
“什么”
“我有個斷絕關系的女兒。之前送她去國外讀書,染上了藥癮。”梁斐妍柔聲道,“她也是學醫的。”
“我在手機上掛號的時候,看到了你的照片。”她笑笑,“我在想,如果她不是后來學壞了的話,說不定現在和您一樣。”
“我的前夫,找了個小三,生了個男孩。因為他一直想要一個男孩。”
“我不服氣,一個人撫養女兒長大。我費了很大力氣送她出國念書,給她最好的生活,她是我的女兒,我無比信任她,她一定會出人頭地,讓那些人知道自己是什么樣的井底之蛙。”
“她卻反復地欺騙我,用各種理由向我要錢,只是為了去滿足她那些上不得臺面的病癮。”
“我的錢不夠,她甚至把手伸向了她所謂的爸爸。”
“我并不認為她是我的女兒了。”
“許醫生,”梁斐妍微笑著,吁一口氣,“我早就知道我活不長了。我想你送我最后一程,這是我唯一的心愿了。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