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瞬間,江巡以為他眼花了。
大片的朱紅比烈火還要熾熱,藏青色的仙鶴補子嵌在朱紅正中央,江巡的視力被火光熏的的模糊,只依稀看見模糊的色塊,卻還是認出了來人。
整個大魏,再沒有人能將官服穿得和他一樣端正好看。
可是沈確,他怎么會在這里呢
江巡尚且怔愣,腕子便被人扣住了,旋即,手腕傳來一股巨力,沈確強行將他扯了過來“陛下,這邊,和臣走。”
他力道極大,江巡被拉的一個踉蹌,他倉促拉住床沿,還未掙扎,便被沈確按住了。
帝師不知何時沖進了火海,他將自個掩蓋口鼻的濕帕子讓給江巡,單手將他的面頰捂住,捂的嚴嚴實實。
濕潤的布料覆蓋上來,皮膚的灼痛得以緩和,江巡艱難的眨動眼睛,模糊的視線聚焦在了沈確身上。
真的是他。
江巡有點迷茫。
為什么沈確會在這里為什么他要進來,他難道看不見這里正起火,是會燒死人的嗎
是想要救他嗎
可為什么他毀了沈確的名聲,將他從清貴文人變為深宮孌d寵,他杖責沈琇,囚禁薛晉,他是青史蓋棺定論的昏君,救他,有什么意義
沒有他,會更好。
薛晉會做的比他更好,沈確會活得更好,天下會變得更好,所有人都會更好。
在江巡晃神的檔口,沈確已經確認了離去的路線,他啞聲開口,嗓音粗糲的像磨過砂紙“陛下,請拉住臣,咳,咳咳咳”
沒了帕子遮掩,給升騰煙霧一熏,沈確便掩唇咳嗽起來。
他向來直挺的脊背彎折下去,嗓子里是壓抑不住的咳嗽,江巡一頓,接著劇烈掙扎起來。
火場里充滿了各種有害氣體,還有燃燒不充分產生的一氧化碳,沈確不能吸這種東西。
他想掙開沈確,想將帕子還給他,然后把他從火場推出去,再告訴他“你先走吧,我就不走了。”
沈確不能留在這里,他是大梁的基石,后世萬人稱贊的青衣宰相,他還有很多很多的路要走,很多很多的成就沒做,而江巡的故事已經結束,66的任務還沒完成,他得留下來完成。
他們在這里分道揚鑣,就是最好的結局了。
可是帝師按在帕子上的手那樣緊,鉗制動作那樣用力,緊到江巡沒法張口,也掙扎不得,只能被沈確按在懷里往外帶。
像是察覺到了君王的不配合,沈確拍了拍他,安撫道“沒事的咳咳咳,陛下,別害怕咳咳咳,跟著臣拉著臣的手。”
火場里開口說話是很冒險的事情,熱氣順著嗓子往里鉆,刀割火燎般的疼痛,沈確卻像是沒有反應一般,他只是一遍遍的重復“陛下,別害怕,請拉緊臣的手。”
江巡不害怕,但他遲疑片刻,握了上去。
抬手間他擦過沈確的袖子,有什么硬質的東
西從里面掉了出來,恰好落在掌心,江巡用手指感受片刻,愣住了。
是個形狀奇異的草葉編織物,四處有尖尖的翹起,像個小蟲子。
一只草螞蚱。
這草螞蚱很大,比他小時候擁有的任何一只都要大,草葉粗糙,是院子里隨處可見的雜草,與斯文儒雅的沈確一點不沾邊,江巡很難想象文淵閣大學士的袖子里會揣著這樣一個東西。
江巡愣愣的捧著它,忽然就開始不知所措。
沈確的袖子里掉出來的,這是沈確折的
江巡看不清楚,但只需要用指尖稍稍確認,就知道是他母親的那種折法,與記憶里一般無一。
童年時心心念念又遍尋不到的大螞蚱,卻在生命的最后時刻,從沈確的袖子里掉了出來。
“”
帝師依然緊握著他的手,十指用力相扣,像是怕他掙脫或者甩開,步履平穩地護著君王步步向前,穿過火海。
房梁在他們身后落下,帷幔在他們頭頂燃燒,化成刺目的火光,但沈確只是說“陛下,請跟著臣。”
仿佛無論發生什么事情,他都不會放開君王的手。
江巡踉蹌幾步跟在他身后,忽然小小聲開口“沈卿,我想學編螞蚱。”
四周火焰沖天,高溫讓空氣為之扭曲,皇帝的這句話莫名其妙且不合時宜,可沈確笑了笑,居然應和道“好,臣教陛下編螞蚱。”
聲音發澀發啞,可江巡卻能想象,倘若不是這種境地,沈確的音色該是何種溫文好聽。
江巡忽然就不想留下了。
他想要繼續牽著這雙手,想要重新跟著他學編草螞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