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確偏頭看去,君王的呼吸漸漸平緩,抱著毯子睡著了。
他睡覺的樣子非常乖巧,沒有朝堂上偽裝的暴戾,沒有洵先生刻意的疏遠,也沒有方才承露殿里一片死寂的空茫。
沈確伸出手,有一瞬間的遲疑和恍惚,旋即將手指君王的脖頸。
皮膚溫熱,血液流經血管,脈搏在手指下有力的跳動,一下一下,振動穿透皮膚,準確的傳遞到指腹皮膚。
江巡還活著。
沈確高懸的心臟回歸原地,可那強裝鎮定的手指卻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
他深吸一口氣,胸膛緩緩鼓動,又收歸原位,在表面的平靜與鎮定下,劫后余生的慶幸終于涌了上來。
君王想要尋死。
事發突然,沈確沒有絲毫準備。他們剛剛看完燈會,北狄戰事是本朝少有的大勝,男女老少一片歡欣,無數河燈順流而下,孔明燈飄上天空,江巡難得開心,他嘗了不少新糕點,又沿著河堤走了許久,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沈確不明白,他為什么想要尋死。
可確實如此。
火場之中的君王毫不慌張,甚至對救援表現出了抗拒的態度,他幾次將沈確往出口的方向推,自己卻絲毫不動,若不是沈確非要扣住他,早被掙脫了手臂。
為什么
沈確看他,江巡的皮膚過于蒼白,睫毛投落濃黑的剪影,眼下是小片的青黑,這是青萍關決戰前夕屢次熬夜的結果,江巡曾在關隘與他們并肩,以醫者的身份一遍又一遍的巡視營壘,他和所有人一樣希冀著這場勝利,可當捷報傳來,他卻選擇死去。
獨自一人,在幾乎等于冷宮的承露殿孤獨的死去。
為什么
饒是沈確以智謀著稱,他依然不明白。
當時江巡的表現太不尋常,與往日大相徑庭,像是脆弱易散的露珠,甚至無需過多觸碰,只需要清晨陽光一起,便會如夢幻泡影般煙消云散,沈確小心翼翼的維持著平衡,妄圖讓露珠存在的更久一些,甚至不敢多問一句。
所幸的是,江巡和他出來了。
江巡的呼吸噴在沈確頸側,激起了一小片雞皮疙瘩,但并不讓沈確覺著難受,他伸出手碰了碰君王毛茸茸的發頂,發質柔軟溫順,像在撫摸一只貓。
沈確心道“不急。”
江巡還在這里,江巡沒有事,沈確有足夠的耐心探尋今晚的異常。
想到這里,他吐出一口濁氣。
馬車行駛過京城大街,停在胡同口。胡同入口很窄,無法供馬車通過,車夫只得一拉韁繩,停了下來。
馬停步的震顫弄醒了江巡,他皺眉打量四周,無意識的蹭了蹭沈確,全然是依賴的模樣。
沈確垂眼看他,輕聲道“陛下,我們到了。”
江巡“嗯。”
他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從江巡去往青萍關后,他很長一段時間沒來百里胡同,小巷
子無人打掃,厚厚落了一層枯葉,腳踩上去嘎吱作響。
王安指揮著下人收拾房間,很快打掃出一個可供休息的臥室,江巡今日又困又疲倦,勉強睜著眼睛想要睡覺,沈確卻道“陛下等等,太醫來了。”
頭發花白的太醫令托起君王的下巴,細細端詳江巡的眼眸,琥珀色的眸子被黑煙燎過,蒙上一層白霧,太醫看著看著,臉色便嚴肅起來。
沈確問“可是有什么問題”
太醫遲疑片刻“這短時間內恐怕難以恢復。”
江巡不在乎視力,況且66診斷過,視力模糊只是暫時的,最多兩個月他便能恢復,于是江巡并沒有什么波動,只是平靜的坐在床沿,等候太醫離開。
但他察覺到了一道復雜難明的目光。
江巡轉頭,看見了朱紅的色塊,他歪歪腦袋,疑惑道“太傅”
沈確手指微動,他有些想再碰一碰君王的腦袋,但此時顯然不合時宜,于是只溫聲道“您睡吧,我與太醫再商討商討。”
江巡點頭,又問“明日鎮北侯一家是不是該到京城了”